小時候,在書本裏學到阿裏山,學到日月潭,知道了美麗的台灣。那時覺得台灣就在家鄉的對麵。後來讀了著名詩人也是我的老鄉——餘光中先生的《鄉愁》,又覺得台灣太遠了。可鄰居阿堯伯的回鄉,卻讓我感到台灣其實就在身邊。
昨天,鄰居阿堯伯又再次地從寶島台灣回到自己的故鄉——閩南鄉下的一個有著文化底蘊深厚的古鎮。古鎮有幾百把琵琶吹奏著古鎮的曆史,但也在吹奏著多少年來的許多的悲歡離合。古鎮人對於台灣有些生疏,其實也不生疏,因古鎮上也有好些人——應是老人了,就生活在台灣——因為曾經的一段內戰曆史。
記得上次阿堯伯第一次回來,還是大前幾年的事了。當時,阿堯伯是問著打聽著才回到自己的家的,由於家鄉的變化太大了,他真的找尋不到回家的路。他說,他先是坐飛機從台灣到香港,然後又從香港坐飛機到廈門,又從廈門坐著公共汽車到泉州,再從泉州到永春縣城,又去到台辦問詢往家怎麼走。阿堯伯講著他的回鄉路,我覺得那是何等的遙遠與不易呀!阿堯伯卻說很快呀——他出去的時候已走了幾十年了……
那次回鄉縣裏的台辦要用車送他回來,他婉拒了。他說,他想做一個地道的回鄉人,他想重新走一走從前的路,他從這條路怎樣走到了台灣,今天他也又從這條路走回故鄉來。他還說,當時他是從家鄉的這條路走出去的,然後在廈門坐著船就到了台灣——他想,用不了幾年後他會回來的。他想回來孝敬自己的父母……他沒想到,他這麼一次,就是幾十年!物是人非呀!現在“物”也變了,而“親”也已不在人世了。阿堯伯講的時候有些傷感,但不管怎樣,現在總算回來了,更有著一份快樂的激動。可旁邊的叔嬸們早已悄悄地擦著眼睛。
阿堯伯一走進家,就徑直地走上了祖屋的大廳。他是那麼的熟悉,或許台灣和我們這裏一樣,也有祖屋,也有大廳,那裏供奉著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先祖。他已有幾十年沒有見著他們了。而此時,阿堯伯在外頭,親人在裏頭。阿堯伯一聲:“阿爸、阿媽!”就久久地跪在地上——
“回家好啊!……”大家不住地說著。不一會兒桌上早已擺上了豬腳蛋線麵。線麵是正宗的湖洋麵線,每每從這裏走出去的家鄉遊子總忘不了家鄉的這碗麵線。這是對遠歸的遊子最隆重的接待。阿堯伯慢慢地吃著豬腳蛋線麵,他說,台灣也一樣,遠歸的遊子回家也要吃豬腳蛋線麵。但他從沒吃到如此地道的湖洋豬腳蛋線麵。
有小孩子問他,台灣人講什麼話呀,你怎麼也懂閩南話呀?阿堯伯笑了,眉頭有些展開了,他看著這無知小孩,也許想到自己小時候不也曾在家鄉門前的那條叫仙溪的小溪上捉泥鰍,和小夥伴打水仗,不也是曾對著回來的遊子這樣問過,“你從哪裏來呀?”他便輕鬆耐心地回答:“台灣也講閩南話呀,和我們這裏一個樣呀!台灣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阿堯伯大笑地說。
後來,阿堯伯說要到村小學去走走,大家說先告訴一下村長和校長讓他們作一個歡迎的準備。阿堯伯說不用了。先前家鄉的華僑回來,家鄉人總會用長長的隊伍迎著他們。而此時的阿堯伯,我覺得有些寒磣。阿堯伯徑直就走進了校園,已接到通知的村長和校長把他迎進辦公室。剛一落座,他就說,他沒有多少錢,在台灣的生活也是有些困窘。但今天他要把他多年的積蓄四萬塊錢捐給學校,看能為學校做些什麼。村長和校長很是感動。從學校出來,阿堯伯還像進去時一樣,但走出校門時多了些深受感動的人伴隨他旁邊。
兩天後,阿堯伯就又回到台灣了。
而我卻從此知道了美麗的台灣人和我們一樣,島上大多數人是閩南人,有百分之八十的台灣人的祖先是從閩南走出去的。他們是我們一衣帶水的親人。台灣不僅有阿裏山、日月潭,也有大峽穀、懇丁……
這次阿堯伯回來,他說是從金門坐船直接到了泉州的,回家的路,越來越近了。這次他還帶回他兒孫。他說,要讓自己的兒孫也認認回家的路。回家的路,應永遠地延續著……那是條永遠無法忘記的路,不管多遠,總會讓遊子無數次在夢裏走過多少回。
回鄉的路有時是停歇不了的鄉愁呀!
但願在台灣的親人們再也不用念著餘光中的《鄉愁》,“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後來嗬/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嗬在裏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阿堯伯能隨時坐著船跨越那一灣淺淺的海峽,時時地回到曾養育過他的家鄉。從這個家走向那個家,又從那個家走向這個家,並非艱難。
回鄉的路再難,也無法阻擋遊子歸來的腳步。
那美麗的台灣島,阿堯伯的另一個家鄉,我在夢裏去過。
責任編輯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