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七月。
江南水鄉,新圩村。
這是個炎熱的午後,知了瘋了似的在房前屋後的樹蔭裏叫。
方遠呆呆站在大彩電前,臉色煞白,渾身冷汗直淌。
彩電的後蓋開了,一把起子掉在了桌子底下,屋子裏彌漫著一股塑料的焦糊味。
這個四千多的大彩電,是老媽起早貪黑攢了幾年才買來的,到家還沒一個月,就被他這雙賤手給搗鼓壞了。
家裏最值錢的家當呀,老媽能饒得了他?
一想到老媽那蒲扇似的大手,方遠心裏就發怵,兩百多斤的肥豬老媽一手也摁得住,他那百斤不到的小身板,在老媽手裏還不就是一隻小雞仔?
溜吧,等老媽火氣過了再回來,興許屁股受的罪就會小一點。
東屋傳來老爸低沉的呼嚕聲,再過一會老爸就會起來,去鎮上守豬肉攤,換老媽回家洗衣做晚飯。
方遠拿起夾在一本書裏麵的兩塊錢,放進褲兜,然後攝手攝腳的走出了屋。
老爸是護著他的,可從老爸老媽曆次交鋒的戰績來看,指望戰績為零的老爸根本沒用!
……
……
屋後是白莽河的支流,河麵不寬,水很清。
七八個光屁股的小男孩在河裏撲騰;幾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手搭在木盆邊上,邊遊邊摸河蚌。
“小遠哥!”
“小遠叔!”
“下來玩水呀。”
看著方遠過來,這些小屁孩聚集過來嚷開了,有幾個調皮的還用手拍打水麵,想讓水花濺到方遠身上去。
這些小混蛋們,明知道他不會遊泳。
方遠撿起一堆石塊壓好的衣褲,作勢往河裏扔。
“轟——”
小屁孩們一下躲得遠遠的。
“黑皮猴,不會水。”
“黑皮猴,旱鴨子。”
小屁孩們一個猛子鑽到對岸,對著方遠吐舌頭做鬼臉。
跟你們計較?他好歹也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方遠笑笑,撿起土塊裝模作樣的往河裏一丟。
水鄉的男孩子不會水,說起來真是丟臉,可這能怨他麼?
小時候他是外婆帶大的。按照農村老人的觀念,孫子是自家人,打罵無所謂,外孫是客人,要是有個閃失,還不要被女婿一家怨死?
在外婆家這七年,方遠根本沒有機會下河,他隻要一走出院子,外婆跟手就會拎了一根細竹棒追殺過來。
錯過了最佳的學遊泳年齡,哪裏還學得會遊泳。老爸想教他,把他往水裏一放,他叫的比老媽刀下的豬還慘,三番四次之後,老爸徹底死心,他也對水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至於“黑皮猴”這個綽號,他是當之無愧的,誰讓他完美遺傳了爸媽的所有缺點呢。
老媽張菊芬,身高一米七五,孔武有力,如果老媽戴上一隻遮住鼻子、嘴巴的口罩,她算得上是一個美人,皮膚白皙,眉眼如畫,可是蒜頭鼻、大齙牙一露,她就成了標準的醜女人。
老爸方文化,勉強一米六,身上沒有幾兩肉,皮膚黑的可以媲美非洲兄弟,他鼻子挺直,嘴巴剛毅,可惜眼睛像綠豆,眉頭像掃帚。
綜合爸媽的缺點,方遠的整體形象如下——
黑瘦矮,掃把眉,眯眯眼,蒜頭鼻,大齙牙,說他是黑皮猴,沒委屈他,倒是委屈了猴子。
……
……
一袋雞蛋糕,一塊。
兩瓶桔子汽水,一塊。
方遠一手拎一樣,走出小店,正準備去田野裏找個陰涼的地方躲著,就感覺腦後有一陣風吹來。
“黑皮猴,吃我一記降龍十八掌!”
糟糕!王鐵匠家小兒子王兵來了。
王兵是方遠的小學、初中同學,這家夥仗著人高馬大從小就稱王稱霸。
“嘭!”
方遠的後背紮紮實實吃了一巴掌,疼的險些背過氣去,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喲,知道我沒吃飯,買東西給我?”
王兵嬉皮笑臉的從方遠手裏奪去了雞蛋糕和汽水。
“你——”
看著王兵大搖大擺離開,方遠敢怒不敢言,追上去肯定又是一巴掌,再來一下,他準保會哭鼻子,這多丟人?
“王兵,你又在欺負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