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鎮,二月天。春寒料峭,風從地上卷起幹土,打得人臉生疼,正是青黃不接時,莊上人嘴裏沒吃食,走路都挺不起腰杆。
這莊上齊家是大姓,雖住著近三十來戶人家,除一二家外來的,餘者都是牽親帶故的,村東頭有個齊家祠堂,是多少年供奉老祖宗的地方,宗族中有了大事,也都是到那裏評斷。
“二嬸,這是去哪兒?”路邊蹲地扒拉草根的一個小丫頭,聽見有人從身邊過,灰頭土臉地抬眼向上看了看。
一個身子胖團團的大嬸,急匆匆地向前趕路,眼皮也不撩一下:“去祠堂!”
小丫頭手裏有活計要忙,卻還擋不住好奇心:“這大清早的,嬸子你去祠堂做什麼?這時節也沒到上供的時候咧!”
胖大嬸頭也不回,嘴裏遠遠飄過來一句:“妞子你撿你的柴火,大人的事你少摻和!一會回去沒得燒灶,看你大杵不杵你!”
妞子悻悻地低了頭,未幾,卻又被一陣腳步聲驚得再度抬起頭來。
“喲,四媽媽,你這又是去哪兒?”
“去祠堂!”
“七舅公,你也去祠堂?”
“妞子別撿了快回去叫你大,這麼大事他倒輕閑著!快去快去!遲了沒撈著好處別怪人沒提點他!”
小丫頭手裏撾著一把草根,爬起來就跑,頭重腳輕地差點一頭栽了地,若不是身邊有個人拉了一把,那就直接甩個嘴啃泥了。
“謝謝姐姐!”小丫頭起得猛了,眼前直冒金星,一時沒看清拉自己的人,快嘴先道了聲謝,待眼睛定住了,看清麵前一條清麗纖細的身影,卻反慌得向後連退幾步,讓開那人。
“還昏不?”反是那人不放心妞子,多問了一句。
“別,姐姐你別過來!”妞子看清來人,正是莊上有名的掃把星齊珍娘,病了三年才從床上下地,旁人看著,卻還是沒好周全似的,總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妞子曾聽爹娘說過,凡沾上她絕沒好事,連她親爹娘都被她克死了,村裏人更忌諱她忌諱得厲害。
也正因了這個,珍娘長到十八,還不曾落紅定,村裏人不敢要,外頭人進村一打聽,也不肯要了。
珍娘疑惑地停住腳,看看妞子,欲語又止。
妞子卻早趁機一溜煙下了田埂,從田間小道頭也不回地奔遠了。
“姐姐別理他們!”一個半大小子從珍娘身後竄出來:“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爹娘在世時沒少受咱家好處,現在一個個都當咱們過街老鼠,什麼玩意兒!”邊說,邊衝妞子的背影,高高地揚了揚拳頭。
珍娘苦笑衝他擺了擺手:“鈞哥,算了,咱們加緊走吧,一會去遲了族長又有話說!”
鈞哥煩躁地踢著地上石頭:“去不去一定沒好事!這起賊打咱家算盤不是一天二天了,上個月就說要拉大隊去祠堂裏議咱家的事,如今不是來了?依我說,姐咱何必去當了大家麵自取其辱?橫豎不理他們,事到臨頭也裝不知道就完了!”
珍娘眼裏閃過一絲精光:“不是好事更要去,咱們不在,他們豈不說什麼就是什麼,白撿便宜!裝不知道哪裏混得過去?”
鈞哥朝天翻個大白眼:“姐!你就去了,這便宜他該撿還是撿!”
珍娘拉他:“誰說的?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鈞哥連連歎氣,心想自己這個姐姐真是一病三年,傻了!
本來父母在世時,他們一家四口可算這莊子上的富戶,田是上好的良田,又近水渠,爹娘又是人中龍鳳,肯出力有心計,家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
可這一切,自打珍娘十五歲生下那一場病後,都變了。
她這病來得奇怪,下午還好好的,晚上就發起燒來,一燒就整三天沒退下熱度,到了第四天,人便昏迷不醒,且這一昏,就是三年。
三年後醒轉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終於趕到莊東頭,珍娘遠遠就看見一大群人聚攏著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看見她姐弟二人來,蒼蠅似的又一轟而散。
“這就是祠堂?”珍娘抬手擋住刺目的日光,微微喘息著問。
人群之後,有粉白照牆一座,大門左右,青磚灰瓦牆,兩扇黑漆大門,銅環擦得雪亮,上麵懸著一塊紅底子金字的匾,斑駁老舊,獨書一個齊字。
鈞哥沒好氣:“就是這地方,姐,”他還不死心:“咱們現在回家還來得及,你就聽我一句,別去自取其辱得了!”
珍娘瞪他:“你怕了怎的?”
鈞哥跳起腳來:“我怕過誰?姐你四方八道地問問去,我怕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