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奴婢知道您心裏難受,可您不能如此作踐自己啊……”宮女跪在地上,紅著眼圈,心疼的望著眼前的女子,那女子臉色蒼白,原本圓潤的雙頰深深凹陷了下去,此刻她正微笑著坐在榻邊,手持繡屏,細細地在上麵繡著什麼,一雙素手上點點血跡染得那刺繡上也是片片嫣紅……
“長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別繡了,您已經不吃不喝一天了!”說著宮女把頭磕的“咚咚”直響,女子並未抬眼,仍靜靜的繡著,“吱呀——”朱紅的殿門被推開了,夏日溫風卷得那半截紅燭上的火苗左右搖晃。女子抬眼看著來人,驀地,綻開一記燦爛的笑容,手卻輕輕握了握刺繡。
來者一襲白色儒衫,衣袖被風高高戴起,飛揚的眉毛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閃著流光,他抿著唇冷眼看著女子,又看了看那滿桌紋絲未動的晚膳,對席在地上的宮女道:“你且先退下吧!”“是,少將軍。”?宮女一福退出殿內。“拾肆,你來了……”女子的聲音輕的如同夢中的呢喃,男子眉心微微一動,他冷漠的從女子手中抽出繡屏,緞麵上麵繡著對鴛鴦,夾著那血漬,仿若三月桃花翩翩而下,精美絕倫,他輕哼一聲,將繡屏上的繡布扯了下來。“長公主,天色已晚,還是請您不要再繡這些沒用的物件了!末將前來是告訴您,一切準備妥當,請長公主擇日起啟。”“拾肆,你當真如此決絕?”女子死死的盯著男子的雙眸,似乎想要看的更真切些,可瞧見的卻隻有冷漠。“回長公主,末將隻想一心送公主和親,其他的事…已全部忘卻了…”女子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銀針。良久,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好,明日…便啟程!”男子聽到女子的話,波瀾不驚的道了句:“是,末將告退。”便走出殿外。
雨,像天庭垂下的千萬條銀絲,悄然無聲的飄落著,濕了寢宮前的一對銅獅。浸濕了座座寢宮前的火紅宮燈,透著幾絲朦朧的火光,少年跌跌撞撞地朝宮外走去,袍上沾了些許泥點,他的臉上竟一下子憔悴了許多。卸下了冷漠之後,展現出來的卻是那麼蒼白無力的心,他從懷中掏出那塊兒剛剛扯下藏在內襟裏的刺繡放在胸口,癡癡地喚著:“蒼歌…蒼歌…”
她,是淺丘國的長公主,名喚月蒼歌。
他,是淺丘國的少將軍,姓羽,名拾肆。
“羌兒,今日,我便要走了?”“是啊,長公主。”宮女一邊用檀木梳沾著茉莉膏為女子梳著及地長發一邊答道。蒼歌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長公主,您去了邊疆可一定要保重身體啊!素聞邊疆的大汗很豪爽,一定會對公主很好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蒼歌對著鏡中的自己苦澀一笑。宮女為蒼歌穿上鳶紅的嫁衣,品紅的輕綃長裙上繡著金色的牡丹花,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紅紗,又持起鳳冠細心的為女子扣入髻內,從雀嘴裏掛下的流蘇一直垂直肩際。蒼歌望著鏡中的自己,木然的蓋上了紅色的蓋頭。“長公主起駕——”殿外公公尖利的聲音劃過寢宮上空,緊接著響起了喜慶的樂器吹打聲,蒼歌被喜娘扶著走了出來,每走一步便心如刀絞,她是淺丘國的公主,可命運卻給不了她自由,一道聖旨便將她遠嫁邊疆,為的是換淺丘國的一世太平。她也曾反抗過,拒絕過,可等來的卻是皇兄那句冷漠的“違令者,殺無赦!”好一個殺無赦,斬斷了她所有的情絲與牽掛……
一雙溫暖的手牽住了她,她的心又狠狠的一痛,她慌得握緊了那雙手,生怕他會離開,她啞著嗓子說:“拾肆,不要放開我的手,就這樣,陪我走完這段路。”她就這樣牽著羽拾肆的收走向宮外。第一步,眼前浮現的是他與她庭下賞月,一壺桃花醉相伴深夜;邁出第二步,是他與她共乘扁舟,淩波於煙雲浩渺處;落下第三步,是他與她攜手采荷,一捧蓮花籽,滿口生香…那時他們還年少…第四步,第五步……往事一幕幕的浮現,羽拾肆隻感到手背一冰,一滴清淚夾著幾點胭脂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展開了一朵晶瑩的小花,他下意識的握緊那雙手,若一切在此刻停滯,良人依舊,歲月靜好能夠一直這樣陪她走到天荒地老該有多好,走到隻有他們兩個的世界……
“吉時到,請長公主入轎——”總管掀開轎簾,羽拾肆的手一緊,月蒼歌隔著火紅的蓋頭淒涼一笑,是時候該夢醒了,她鬆開了手,進入了花轎,滿目悲傷得透過蓋頭的層層紅紗,望著隊伍前馬上那個身披銀甲的背影,淚水浸濕了一層又一層的紅紗,多少無奈,多少傷心,都在穿上嫁衣的那一刻化作深深地思念。忽然記起年少時她為拾肆唱過的曲子,那時他拉著她的手許諾永不相棄,生當同衾,死當同穴。而如今那些天真的年少期許都隨風遠去……蒼歌盯著足上繡花鞋上的那龍鳳呈祥圖,緩緩開口唱道:
“四張機
鴛鴦機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先白頭
春波碧草
曉寒深處
相對浴紅衣。”
這歌聲淒婉哀怨,像一把銼子時刻淩虐著羽拾肆最敏感的神經,羽拾肆緩緩伸出手貼在胸口,心像撕裂一般的痛。他們走走停停已是數月,而月蒼歌的歌聲卻從未停止,從朝唱到暮,從長安唱到邊疆,從哀傷動聽唱到嘶啞絕望,她唱了一路,他亦聽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