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起風了,天要開始變涼了。一轉眼,秋天已經要來了,春去秋來數十個年頭,到如今,似乎已經記不清今夕何夕了。

山間清風,隔世紅塵,世間紛擾,坐忘南山。人生匆匆數十載,年少強作愁,年青不識愁,年老欲忘愁,所有的翻手覆雨都必將是過眼雲煙,即便能夠載入史冊,也不過是隻言片語,其中種種,怎能靠一紙一筆盡可詳述。

女帝,是一現的曇花,是風雨飄搖王朝的繼承者,是斷情絕愛的犧牲品,也是,一個普通的人。

人生七十古來稀,古稀之年,能看透的東西有很多,會忘掉的東西也很多,就像,我已經忘掉了我自己是誰,我曾經是誰,我現在是誰?我隻記得,我叫阿閑,悠閑的閑,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閑,閑散懶人的閑。

“阿閑,我回來了!”恍惚間憶起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黑甲少年,長相十分模糊,隻能聽見語氣非常愉悅,仿佛立了極大的戰功,迫不可待地騎著一身烏黑卻四蹄踏雪的駿馬,向我奔來。

“阿俊。”我無意識地念起了一個名字。

阿俊?是誰?是這個意氣風發的黑甲少年麼?這個黑甲少年又是誰?為何見著我如此高興?那我又是誰?

從夢中驚醒,今夜的月亮一場明朗,身下的竹床已經微微有些發涼,明日該墊個褥子了。老人家,比不得從前,秋風初起,便受不得半點涼意。月光灑在地上,被竹窗攔截在外的月光影子與肆意潑灑的月光一同傾瀉在地。如此銀白色的亮光好不肆意,如同歲月的腳步,肆意地爬上我的眼角,爬上我的額頭,爬上我曾經引以為傲的青絲之上。

總有人說得道高人必定是鶴發童顏,一頭銀發配上永不衰老的麵孔,隱約之中透出一股令人側目的仙氣。可是我覺得那都是騙人的,怎麼會有人鶴發童顏呢?若果銀色的發絲之下,趁著一張少年麵孔,我必定會懷疑此人是少年白頭,而非得道高人。因為在過去的七十來年裏,我見過幾個少年白頭的人,卻從未見過鶴發童顏的得道高人。世外高人也算是見過的,隻是講的話玄之又玄,聽了似乎是有些個道理,可若真要去做,便是使不得的。

往日,即便是夢醒,也是極易入睡,可今日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許多往事。比如,那個叫我阿閑的黑甲少年;比如,那些個少年白頭的人;比如,我的大名。

我的大名啊,是一個我從來都不喜歡的名字。我喜歡叫自己阿閑,喜歡閑散地生活,喜歡偷得浮生半日閑,喜歡種豆南山下的日子,所以我不喜歡自己的大名。我姓陳,是皇家的姓,是宋國最尊貴的姓氏,是一個注定要在國家利益麵前讓步的姓氏,所以我討厭它,像討厭我親兄弟之間那種惺惺作態一般的討厭。可是,我卻沒有能力背叛它,因為沒了它,我就沒了一切,一切我愛的人,一切我恨的人,一切我希望守護的人。是的,我討厭我的姓,但令我更討厭的,是我的名。嫻靜恬雅,賢良淑德,這八個字表明了我父王對我這一生的期待,一個作為和親價碼的期待。嫻淑,我叫陳嫻淑,封號德善,從出生就被期盼著可以換來數十年安穩的宋國德善公主陳嫻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