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1 / 3)

這是一樁不幸的婚姻。吳長恨等到法院離婚傳單那天正在深圳某大型五金加工廠上班,那是十二月份最後一個忙碌的星期五上午,天氣晴朗風和日麗,中午十二點廠區準時響起令人興奮的流行歌曲。“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吳長恨後來神情疲倦地說,“因為那天播放的音樂聽起來像是送葬曲!”這事情的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四年之前他就在等待這場隻維持了半年之久的婚姻,他既害怕它發生,又恐懼它過快來臨卻又希望此事早點了斷,同時又期望就這樣一直托延下去,所以他內心非常痛苦矛盾。最後在所有的糾結矛盾中他更傾向於此事一直托延下去,因為他相信那女人還會回到他身邊,更主要的是他簡直無法想象沒有她的生活該怎麼過。“我們隻是鬧了一點別扭,”他後來總是這樣說,“我相信她還是愛我的。”他在三月漫長的雨季等待,在七月酷暑難耐昏昏入睡的響午等待,在無數個孤枕難眠中等待,在幻想與抱怨中自欺欺人地等待。但他最終等到這一結果時剛好裝完工件上最後一個螺絲釘,這是他不願看到的,“真******,該來的遲早會來,”他自言自語地說,“誰也躲不掉。”

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草率婚禮,它以熱鬧隆重的方式開頭,又以同樣‘隆重’的方式結束。凡是參加過這場婚禮的所有人大概都能記起當時美味豐盛的宴席、精致典雅的嫁妝、笑容滿麵的賓客,還有那處處洋溢著歡悅喜慶的愉快氣氛。“辦了二十幾道菜,”王嬸煞有介事津津樂道地回憶說,“那嫁妝整整裝了三大車,哎呀呀…那沙發簡直就像床一樣。”這是由雙方媒人共同撮合的婚姻,到最後這也成為眾矢之的,理由是根據傳言雙媒婆做媒容易離婚,雖然還沒有切實可查的案例。但是這莫須有的理由最終也成為吳長恨大發抱怨的噱頭,“我的婚事根本不要你們操心,”他言辭激烈固執己見地抱怨,“兩個媒人都沒搞清楚對方底細。”誰也沒搞明白他愚蠢透頂的抱怨到底底氣何在?大概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懦弱與無能,他將所有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而將自己偽裝成封建包辦婚姻的直接受害者。他深信不疑地相信自己所有不幸的根源全是父母逼婚,以及所有那些沒經他同意有意無意的決擇,“反正一句話,”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是被逼結婚的。”他至死都沒有饒恕父母的“罪惡”,這種仇恨早已深深烙印在他那隻與高手對話——用他自己的話說——聰明睿智的頭腦中。

其實真正受害最大的還是老吳兩口。為了給兒子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老吳可沒少花積蓄,最後又從老二那裏借來一萬,小弟吳長明自是高興,對於大哥的婚事他是義不容辭。林大媽因為急著抱孫子臉上也多了幾份笑容,但是當她看到未來兒媳時高漲的情緒卻刹時跌落至低點,因為未來兒媳身材瘦小形體單薄似乎一陣微風就能吹倒。“我當時就反對這門婚事,”林大媽後來不無擔憂地對我說,“她身材那麼小能不能生娃都是個問題。”但是吳長恨對母親的擔憂給予堅決回擊,此時他已經同女方見過麵訂過親,女方也來家裏看過,很顯然此時發表這樣的意見是不可原諒的。“這個你們不必擔心,”吳長恨斷然說道,“她不僅能生,並且全是大胖小子。”林大媽瞪了瞪眼沒說話,既然兒子這麼堅持她還有什麼不願意呢?有關母親的這次反對吳長恨在此後的抱怨中並沒有提及,反而讚賞母親對他婚事的大力支持,凡是知道這點細節的親友鄰舍都沒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隻有父親吳秉德成為吳長恨口誅筆伐的頭號對象,因為是父親陪他與女方見麵,尤其讓吳長恨大為不滿的是在整個見麵過程中父親竟然一言不發,這是多麼地有失體統丟人臉麵嗬!然而這事與吳秉德是沒有多少關聯的,他隻是在盡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既不幹涉也不反對,隻要兒子喜歡他一定盡全力操辦婚事,事實上他也正是這麼做的。“沒料到又是我的錯。”吳秉德臉色陰鬱吞出一口濃煙後莫可奈何地說,“他自己心願了反倒怪我。”不得不承認吳長恨有項特殊本領,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從紛繁複雜的事件中找出對方的不足之處,似乎正是那點不足才導致婚姻失敗,至於自身的不足與責任那是不可懷疑的。他堅信自己始終站在正義的一方,他是最悲慘的受害者,他所有的不幸全是別人一手造成,他善於找出別人的過錯卻至死也不承認自己有何過失,他相信自己本可成為生活的幸運兒卻因別人種種詭秘的逼害最終落得如此生不如死的下場。“把我害得這麼慘,”他無數次這樣說,“我要你們也別想好過。”

為這場婚事牽線搭橋的是村裏一位年過六旬的周老漢,之所以有此良緣是因為他二女兒婆家村裏有一女子尚未成婚,鑒於與吳秉德多年的世交之情周老漢立馬想到老吳的大公子吳長恨。得知此消息老吳倆口真是高興得感激涕零,恨不得叫上一聲周大哥,吳秉德永遠都會記得與周老漢共進晚餐時那個陰雨綿綿的星期六夜晚,當時夜空響過幾聲悶雷,他認為這是富貴吉祥的預兆。那時吳長恨已經回家多日,得知此消息心裏亦是興奮,立馬陷入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隻在那一瞬間他就感到自己早已被一團幸福的光茫所籠罩。他歲數二十七八尚未成婚,不僅父母心急自己也委實著急,可愛情對他言實在是傳說中的東西,早前也曾經曆過幾次所謂的戀愛,後來全都不了了之。“說實在的,”一次與同事酒過三旬之後醉醺醺地說,“愛情真******像****,水一衝幹幹淨淨!”

他一直生活在陰影之中,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生活在無盡的痛苦之中。這是一種沒有盡頭的絕望,這種絕望永遠也看不到起死回生的希望,猶如走進了死胡同,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挽救這種絕望的惟一良藥就是傳說中的愛情,然而這是不可能的,關於愛情的真諦他在理論上是知道的,但他相信在現實中永遠也不可能存在。“唉……唉……”每當他想到如此就不停地唉歎,“愛情於我如浮雲。”根據他那套理論:戀愛至少要三年,上床至少四年之後,若是結婚起碼需要五六年,當然其中不能出現矛盾等三者。誰也說不清他的這套理論是根據什麼結論得出的,他至死也沒說出這個秘密,但他堅信他的這套理論無疑是完美的正確的。他在很久之前就為自己仔細計算過,根據當前的年齡推算,如果自由戀愛到結婚他至少已經三十四五了。這樣的結果顯然是難以接受的,所以他早就放棄了對愛情的憧憬與追求而寄希望於相親,雖然不太體麵卻也隻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