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走到紗帳榻邊,昏黃的燈光下,床上的女子整張臉埋在被子裏,似乎因為冷意,身體蜷成一團取暖,雖然睡著了,卻還時不時抽噎一聲,背上隨之起伏。
景暘定定地看著,思緒飄回了剛剛丹謹殿之中的那人。
依舊以背相對,從不正麵看他,隻跪在那尊佛像前,敲出他腦中日夜縈繞著的單調的木魚聲。
以為自己急匆匆而去,終於有勇氣對她訴說衷情,誰知,口未張,便因為她經年不變的冷漠而卻步不前。
但是怯懦的同時,心底又升起波濤洶湧的怒火。憑什麼她能夠心如止水地皈依佛門之下靜謐修行,獨留他一人在塵世間因斬不斷的青絲而輾轉痛苦?
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他的心就淪陷了。可是她是父皇的女人。他對她的愛慕隻能悄悄地藏在心裏。
直到父皇駕崩,他順利繼位,不忍看她同其他女人一樣活生生地入那冰冷的陵墓中陪葬,他偷偷把她留了下來,給了她這塊淨土。他從來不敢打擾她,每回隻能默默地站在丹謹殿外,看著窗紙上映出的她的身影,寄托相思。
本以為她會漸漸明白他的心意,可是……她竟然說她的心早已隨著父皇死了,她說如果不是為了在佛主麵前還願,她是不會獨自苟活於世的,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是她的牽掛。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永遠都得不到她。他明明是天成的皇帝,堂堂一國之主,所有的東西都歸他所有,多少女人投懷送抱他都可以嗤之以鼻。可偏偏,他鍾情的那個女人,眼中沒有他。
床上的人在這時翻過了身來,露出她還掛著淚珠的臉。
景暘的眸光落在她精致的小臉上,眸光漸漸渙散。
他牢牢記在心底多年的畫麵浮上了眼前。也是這樣的一張精致麵龐,靜靜地縮在父皇的懷中,每每父皇在她耳邊竊竊私語時,她的兩頰便會飛上兩朵好看的紅霞,看得當時年少氣盛的他心跳頓時漏了兩拍,從此內心不為人知的一角,便全都隻裝著她的一顰一笑。
她的笑,她的端莊,她的高貴,她的調皮,他全都見過,唯獨沒有見過她落淚的臉。
不不不,他見過,他見過她唯一一次的落淚。在深夜父皇的靈堂裏,她悄悄一個人倚靠在棺木邊,如失了魂魄的木偶般,兩眼無神地坐著,任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落在了地上,更落在了他的心上。
當時她的嘴中似乎還念念有詞。躲在暗處的他努力聽了許久才聽出,是一個“毅”字。
毅。父皇的名字。景毅。
他的心突然劇痛。每當想起這個場景,他的心都是這般地痛。
可是,仿佛是要讓他更痛般,床上的景曉在這時用她含糊不清的聲音咕噥了一句什麼。
景暘的眸光頓時眯了眯,兩側的手握成拳頭。
也是在喊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慢慢地走到床沿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景曉的麵龐,漸漸地,與記憶中那個求而不得的女人的臉重合成了一張。
是她?還是她?
濃重的酒意湧了上來,滯了滯他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