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夢裏不知身是客(一)(1 / 2)

天光微明。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奇異鳥鳴,隱約透過雕花的窗格傳到層層疊疊的菱花鮫綃中去,地麵上隱約流動的霧氣同桌角擱置著的鎏金獸爐中升騰而起的輕薄煙氣纏繞交彙,在昏暗的輕羅紗帳裏緩慢的遊弋,顯出一種蒼涼的寒意。

……

素白修長的手指撩開麵前沉沉的霧氣,似要追尋那聲音的所在,猶如撩起輕紗羅帳般,將霧氣自中間分開,他才看見麵前的,是一片雨後的紫陽花海。

他有些怔鬆,不自覺向前走了兩步。

果然,在一片夢幻般的紫色花簇中央,有一個紅衣的身影。

即便他不走近,也能清楚再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少女的嬌俏形容。漆黑如鴉羽般的長發,烏黑長睫下黑曜石般清澈透亮的眸子,一晃過去,仿佛倒映了滿天星辰。

她長得非常美。他其實一直都知道,隻是他一直都裝作不知道。她射箭的模樣也非常美,神情專注於某一點,仿佛身邊再無它物,一雙曜石般的眸子亮的驚人,升騰的仙霧自她腳下揚起,吹拂起她周身飄揚的紅紗,箭射出去的那一瞬,她的唇角會勾起一個小小的天真笑容,那笑容轉瞬即逝,隻在眼梢暈開一抹胭脂般的豔色,隻那一眼就已經足夠明豔不可方物。隻是他,那麼久之後,直到失去她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不能失去她。

冥夙帝座慢慢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頭頂天青色的煙羅紗帳,他緩慢地抬起右手,掌心一道深痕如今已然痊愈,再不見當年是何種慘烈,已經過了四千年,是不是表示著那人,就連一道痕跡,也再不願為他留下了呢?

他涼薄的唇角浮上一抹苦笑。

已經過了四千年了麼?

在夢裏永遠都是那片紫陽花海,她一襲紅裙仿佛彼岸遍開的曼珠沙華,仙霧飄渺中她的裙擺似水波般蕩漾開去,笑聲似銀鈴般傳去很遠。仿佛專為了折磨他般,一遍一遍在他夢境裏重現。

神仙是不會做夢的。冥夙也清楚的明白,這樣的夢境,不過是因為自己太過強大的執念捕捉到的過往記憶的重現罷了。

但至少,她還留給自己一個夢境。

恐怕是人年紀大了,就容易回首往事。

他還記得那夜在長生殿的廊下他將她逼至角落,想要吻上那本該屬於他的雙唇時,她是如何決絕而又哀慟地反手拆下發簪刺進他意欲撫上她臉頰的手掌,她的聲音從來沒有像那夜那樣清冷:

“這三年裏我常常會想,想我到底愛你什麼,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我在黑暗裏待的太久了,所以拚命追趕你這束唯一的光源,可是路太遠太長,以至於最初得到的溫暖也在這辛苦跋涉中消磨殆盡。”

她滿臉的淚,卻仍自倔強地不肯低頭:“冥夙,你把自己看的太高,我也把你看的太高,你以為不論何時回頭我都會站在原地等你,可是我已經等的太久了,弦緊則弓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低頭看自已的掌心,發簪劃過的地方像綻開一朵血色彼岸花,滴落到銀紫色長袍上,有種觸目驚心的美。

“那麼他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響起在清冷月下,空氣中滿是甘洌的酒香和血的甜腥,他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緊抓住她的手腕,卻聽到女子的聲音柔和響起,就像過去那麼多年來她喚他名字時的語氣,隻是,她喚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絡影他,是個為我點燈的人。”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一片澄澈,像是已經從指縫中溜走的風,再也無法伸手緊握。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種無力的恐慌,作為早已經在歲月洪流中泯滅情絲司命神帝,他從來沒有認真將身邊這個女孩子當做一個真正的女人看待,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將她推給別的男人——他甚至都沒有仔細想過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他隻是想當然以為,這個女孩子是他帶回來的,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他便理所應當地該養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