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案 命喪風塵(2 / 3)

“隔壁那間,是一家賣夜宵的主兒。”吳響說,“一家四口,夫妻倆和兩個孩子。據說,昨天晚上十一點鍾,他們全家就去市裏步行街那一邊擺夜宵攤子了,一直到早晨六點多才回來睡覺。我們找到他們家的時候,確實都在睡覺。”

“這個我聽說過,麗橋的夜宵也算是全省有名了。”林濤舔舔嘴唇說。

“死者呢?”我說,“租住這麼一個小屋子,條件也應該很差吧?”

我看了看現場緊閉的大門,問道。

吳響搖搖頭,說:“根據對死者的身份核實,死者是麗橋周邊農村的女孩,兩年前就到麗橋了,一直租住在這裏。女孩叫楊燕,二十四歲,未婚。據隔壁呂氏夫婦說,女孩性格非常內向,做了兩年鄰居都沒說過幾句話。女孩上午出門,下午回來,不知道從事什麼工作。有的時候,晚上會有男人過來。”

“男人?賣淫女?”林濤問。

吳響搖搖頭,說:“這個,不敢確定。隔壁呂氏夫婦也說不好,他們看過幾次,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也沒在意。但從女孩平時的為人和打扮看,很清純,不像是賣淫女。”

“目前,我們正在組織力量,對楊燕的謀生手段進行調查。”一名偵查員說。

我穿戴好勘查裝備,推開大門走進了屋內。和從外麵看迥然不同,房間裏一派溫馨的裝飾,還很涼快。

我抬頭看看牆壁上開著的空調,說:“現場的空調不能隨便亂開的!”

吳響點點頭,聲音從口罩後麵傳出來有些減弱,說:“我們進來的時候,燈、空調、電視都是開著的,電腦是屏保狀態。”

房屋是一個套房結構。從大門進來後,是一個狹小的走廊,走廊的一側是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口是一個簡易的灶台,放著一些鍋碗瓢盆。狹小的走廊盡頭,是一個房間,擺著一張大床、一個床頭櫃、一個寫字台和一個電視櫃。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房間到處掛著卡通公仔,床單也是粉紅色的,讓人感覺很溫馨。

正對走廊和大門的一麵牆是整幅粉紅色的窗簾,窗簾上掛著一個相框。相框裏的女孩子穿著一身校服,對著鏡頭癡癡地笑。雖然照片中女孩子的打扮很是過時,但是也掩飾不了她秀美的臉龐和迷人的微笑。

照片中的這個女孩子現在全身赤裸著,趴在電視櫃的旁邊。

“地麵有大量拖擦痕跡。”吳響說,“潛血實驗都是陽性的。我們跟著拖擦痕跡的方向,找到了衛生間的拖把,拖把上也是有血的。”

“死者有出血?”我看了看趴在電視櫃下方的赤裸的女屍。

“是。”吳響說,“我剛才初步看了看,應該是頸靜脈破裂。”

“那這個現場打掃得還真挺幹淨的。”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地麵。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地板上曾有過大量出血的痕跡。既然連血跡都被完全打掃幹淨了,更不可能在現場地麵上找到什麼足跡了。

“那現場有什麼翻動的跡象嗎?”林濤問。

吳響搖搖頭,說:“這完全就是一個性侵害的現場,沒有任何侵財跡象。”

“性侵害?”我皺起眉頭問道,“死亡時間你們可有判斷?”

“室內開著空調,設定溫度是二十六攝氏度。”吳響說,“考慮到空調溫度不恒定,而且屍體直接位於空調出風口下方,我們認為屍溫下降得要比一般情況快。結合屍僵和角膜混濁的情況,我們初步分析死者是在昨天晚上十二點之後死亡的。”

“也就是說,是午夜之後?”我問。

吳響點了點頭,說:“這個時間,隔壁的呂氏夫婦都不在家。最近的鄰居也在數十米開外了,所以附近居民都沒有聽到搏鬥和呼救聲。”

“那凶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我走到位於大門對側的窗戶旁,掀開厚重的粉色的窗簾,看到窗戶是緊閉的,窗戶外的金屬護欄也是完好無損的。

“調查看,死者性格內向,不與人交往。”吳響說,“窗戶那邊也沒有任何撬壓、破壞的痕跡。所以,凶手的出入口應該是大門。”

“我看過了,大門外側是一個普通的木門,但內側有個加厚的防盜門。”林濤扒在防盜門鎖眼處看了看,說,“大門沒有撬壓、破壞的痕跡。外麵的木門也是正常狀況。”

“是誰報案的?你們最初到達現場的時候,現場是什麼情況?”我問。

吳響說:“是住在距現場大約一百米處的一個叫作包林傲的中年男子報案的。他說今天早晨七點鍾,他經過這個巷口,發現房門大開,從門口就能看到房間電視櫃下的女屍。所以就報案了。派出所到達現場的時候,就隻有報案人一個人對裏麵探頭探腦的。”

“七點多了,這裏還沒人經過?”我看了看大門外。

“南方的居民,生活比較安逸。”吳響笑了笑,說,“九點才上班,八點鍾我們的大街上還不堵呢。七點鍾,那算是非常早了。而且,這個地方比較偏僻,一般也隻有住在附近的人才會經過。巷子錯綜複雜,即便住在附近,也未必就從這個小巷子經過。”

“那凶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我又問起這個問題。

“毫無疑問,和平進入。”吳響說。

“一個性格內向的女孩子,午夜時分,會隨便讓人進入她的閨房?”我問。

“而且是個男人。”吳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補充道,“死者的陰道內,精斑預實驗陽性。”

“你說,會不會是呂氏夫婦看到的那個男人?”我問。

“你的意思是說,熟人?”吳響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我們開始也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殺人案。畢竟,獨居女子,半夜開門,一般人想騙也是騙不開的。”

我沿著房間走了一圈,現場很狹小,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勘查的。我走到那床粉色床單前,看見床單還算是整齊,床單上堆放著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套也是配套的粉紅色。

“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開空調、蓋被子了嗎?”吳響老氣橫秋地說了一句。

我把被子拖到床的一角,見床單很幹淨,當然,也很整齊。

“強奸沒有發生在床上?”我問。

吳響搖搖頭,說:“墊被和床單我們都仔細看了,好像確實像仔細鋪過一樣。我們分析死者應該就是在電視櫃附近被性侵的,因為她的睡衣散落在那兒附近,睡衣上還沾了血跡。血跡不多,是噴濺狀的,分析應該是睡衣先被脫下來丟在那兒附近,死者再被刀刺入頸部的。可惜,屍體附近已經被打掃過了,沒有痕跡。”

“也就是說,不管是性侵,還是殺人,這些動作都是遠離床鋪的?”我問。

吳響點點頭。

“那,這上麵為什麼會有血?”我把薄被提了起來,看見被子的一條邊被血染紅了。

“喲,這個我還真沒注意到。”吳響說“這被子的原始位置在床上,而床上是幹淨的,所以我們也沒有仔細去看。來,趕緊把被子提取了。”

“不礙事。熟人作案,現場又遺留DNA,我覺得這案子不難破吧?”我笑了笑,說,“偵查已經開始調查了,DNA也在加班加點,估計三五個小時就出結果了。我們得抓緊做屍體解剖了,爭取在他們工作完成前完成。”

3

我和吳響合力把屍體抬到了解剖台上,屍體這麼一翻轉,就看見屍體身上到處都是損傷。

“喲,在現場的時候,隻看到死者的背部倒是完好的。”吳響說,“這麼一看,全身都是傷啊。”

死者的損傷遍布全身多處,都是以皮下出血和擦傷為主。由此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經過了劇烈的搏鬥。我們逐個對損傷進行測量、拍照和記錄,僅僅屍表檢驗工作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

“死者身上的擦傷主要是在搏鬥中與家具剮蹭形成的,而皮下出血,我們可以看到,除了一些磕碰以外,其他的都集中在四肢,這屬於典型的約束傷。”我說。

“曾經聽過你講的課,你認為約束傷多而且明顯,可能提示凶手的約束能力不強,和死者勢均力敵,對嗎?”吳響問道。

我默默地點點頭,用棉球把死者的頸部擦拭幹淨。隨著頸部的附著血跡被慢慢清理後,頸部皮膚也就逐漸暴露出來了。除了頸部右側一處哆開的創口之外,頸部前側還有不少皮膚擦傷。

我翻開死者的眼瞼,見眼瞼內有不少出血點,說:“死者是存在窒息征象的,你們看,出血點很明顯。這說明兩個問題,第一,結合頸部損傷,凶手對死者有一個掐扼頸部的過程,導致死者出現了機械性窒息死亡。”

“啊?不是失血死亡嗎?”林濤說。

“死者屍斑淺淡,眼瞼和甲床蒼白,是一個失血貌。”我說,“說明死者血管被割斷之前,還是有生命體征的。這個掐扼頸部的動作,也隻是導致死者出現窒息征象,最多就是昏迷。”

“第二個問題呢?”吳響問。

我說:“第二,凶手對死者的掐扼,並沒有導致死者的死亡,同樣也說明了凶手的身體素質並不是很強悍,他的控製力有限。”

“頸部的這些擦傷也可以說明這個問題。”吳響說。

死者頸部的擦傷,分布非常淩亂,擦傷明顯的部位主要位於頸部的左側。頸部左側的擦傷呈現片狀,而右側有多個半月形的擦傷,顯然是指甲印。

“你們看,死者肚子上亮晶晶的是什麼?”林濤說。

我看了看死者的腹部皮膚,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我走到林濤的角度去看,果然可以看到一小片亮晶晶的區域。林濤的位置站得比較靠後,所以朝屍體方向看去的時候,等於是打了一個側光,可以看到一些光反射和皮膚差異較小的位置。

我用棉簽沾了沾亮晶晶的區域,取出精斑預實驗的試紙條,經過檢測,這裏果真是一片精斑。

“可是,在死者陰道裏已經取過精斑了,再提取還有意義嗎?”吳響說。

我說:“畢竟是兩處比較獨立的精斑,所以我覺得取下來會比較穩當。如果有那麼個萬一呢?”

死者的會陰部沒有明顯的外傷,處女膜陳舊性破裂。

我拿起刀,對死者的頸部進行了解剖。死者的頸部肌肉大片出血,右側胸鎖乳突肌已經斷裂,結合皮膚看,這裏並沒有試切創,也沒有拖擦痕,這應該是因為死者處於固定體位下,被凶手用單刃刺器刺破血管的。

“死者和凶手有這麼大範圍的搏鬥痕跡,但是這一刀卻孤立存在,而且是在固定體位下形成的。這一點,可以還原出殺人的動作。”我說,“凶手先是經過掐扼,讓死者暈厥,然後再用刀刺破了死者的頸靜脈。”

“加固行為?”吳響問。

我點點頭。

吳響說:“這個凶手還蠻老道的。”

“確實,加固死者死亡,打掃現場。”我說,“這一方麵說明凶手和死者很有可能是熟人,一方麵說明凶手的反偵查意識很強,很有可能有前科劣跡。”

經過屍體檢驗,死者的全身髒器都呈貧血貌,血管內也較為空虛,這些都是典型的失血貌。通過胃內容物檢驗,驗證了死者是23日午夜死亡的。

“我現在有一些疑問。”我說,“不如我們先去現場看看,再到專案組碰頭吧?”

林濤有些奇怪,說:“現場經過了反複拖擦,地麵上的大部分血跡都被擦拭幹淨了。”

“從屍體損失的血量看,現場確實應該有大量的血跡。”吳響說,“人體內大約有4000毫升血,我看至少有1000毫升流到了現場。但是現場卻沒有看到明顯的血跡,即使我們通過潛血實驗檢測到了血跡,也是微量的。這說明凶手是經過精心打掃,多次拖地,才會把這麼多血液都弄幹淨的。”

“真是個心思縝密的凶手。”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可能是心思縝密,也可能就是照搬照抄。”

“什麼叫照搬照抄?”陳詩羽問。

我搖搖頭,說:“還不敢確定,我們再去現場看看吧。”

重新回到現場。因為屍體已經被運走,為了方便附近居民的進出,警戒範圍已經縮小到現場的大門口。一條鬆垮垮的警戒帶圍著大門,兩個民警搬了凳子坐在門口。

我走上前出示了現場勘查證後,掀起警戒帶走進了現場。

“現場一點兒血跡都沒有,對嗎?”我問吳響。

吳響點點頭。

我說:“死者的頸部有破口,那麼就會有大量的血跡在頸部周圍堆積成血泊。而且死者頸部附近的電視櫃上應該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但是我們在現場卻看不到血泊和噴濺狀血跡,說明了什麼問題?”

吳響說:“第一,凶手應該移動了屍體,這樣才能無死角地把地麵拖擦幹淨。第二,凶手不僅拖了地,還把電視櫃上沾染的噴濺狀血跡進行了擦拭。”

“很好。”我豎了豎大拇指,接著問,“那這兩個問題,又能反映出哪兩個問題?”

吳響沒明白我的意思,茫然地搖搖頭。

我說:“第一,屍體。如果移動了屍體,那麼原始位置上,壓在下麵的肚皮上的精斑,其實就是有意義的。有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肚皮上射了精,然後因為要拖地,所以把屍體翻轉了。”

“對。”吳響說,“一開始我認為死者是俯臥的,肚皮上的精斑沒有意義呢。”

我接著說:“第二,我們知道打掃現場,主要是清理凶手留下來的痕跡,而不是清理血跡。凶手拖地的行為是在消除痕跡,但是擦桌子這個行為我就不能理解了。電視櫃裏也沒有什麼東西,按理說凶手不應該觸摸,更沒有必要去清理上麵的噴濺狀血跡了。”

吳響低頭思索。

我繼續說:“而且,現場留下了精斑,這是比指紋、足跡更有證明意義的痕跡物證,可是凶手肆無忌憚地把它留在了現場,沒有做任何掩飾。你不覺得凶手的這個低級錯誤和他精心打掃現場這一行為是非常不吻合的嗎?”

“您是想說什麼呢?”陳詩羽等不及了,問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作答,徑直走到床邊,把薄被鋪開,對薄被一邊的浸染血跡進行了仔細的觀察,並用手摸了摸,發現血跡已經徹底幹透了。

我更換了手套,把薄被放到桌上,對粉紅色的床單進行了仔細的觀察。床單上很幹淨,沒有灰塵、沒有毛發、沒有血跡。

我直起身來,環視四周的環境,最後目光定格在辦公桌上的電腦上。

“電腦,你們動過嗎?”我問。

吳響搖搖頭,說:“我們有一個勘查員看了,就是一個簡單的桌麵狀態,沒有打開什麼程序。”

“那看電腦之前,有對鼠標、鍵盤進行痕跡檢驗嗎?”我問。

吳響搖了搖頭,說:“好像沒有。”

說話間,林濤已經拎起多波段光源,開始對鼠標和鍵盤進行檢驗。我在一旁靜靜地等著。

吳響說:“這個沒有多大意義吧?你看,凶手進來強奸、殺人,然後又花費了那麼大心思去打掃現場,他哪還有時間去上網?”

我沒有搭話。不一會兒,林濤抬起頭來,一臉沮喪,說:“可以看到是有新鮮指紋的,不過已經被紗布手套抹去了特征點,已無鑒定價值。”

“那指紋也應該是死者的吧?”吳響說,“紗布手套?是我們勘查員做的嗎?”

“是。”林濤說,“很有可能是我們勘查員把指紋抹掉了,但是指紋究竟是死者的,還是凶手的,現在不得而知了。”

我皺著眉頭思考著,不一會兒,眼前一亮,說:“快,主機電源按鈕,指紋檢驗。”

“不是,我有個疑問。”吳響說,“你們這樣急巴巴地找指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竭盡一切尋找證據。”我說。

吳響說:“現場有精斑啊!還有什麼比精斑的證明力更好的嗎?”

“有的時候不好說。”我說,“比如,死者若是賣淫女,那麼精斑還有什麼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