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鷹躺在車道旁的一塊草地上,刀子在他身邊坐下,而鬆崎櫻衝到他們身後,衝到正跪在地上喘息嘔吐的洛馬身邊。老鷹癱軟在地上,一切的精神力量都不見,就好像他的生命的琴弦被切斷了一樣,隻有一眨一眨的眼睛證明著他還剩了一口氣,他的頭發裏有幾道黑色的煙灰痕跡,左邊太陽穴在流血,頭上其他的地方滿是瘀傷,那單薄脆弱的雙臂和瘦削的臉頰和幾周前他們一起吃晚餐時還是一樣,隻是那讓他們活躍起來的充沛精力已經不複存在了。他不僅衰老而且筋疲力盡,正在慢慢死去,刀子心想,也許明天吧,也許幾個月後,總之他很快就會死去。
“喂……”老鷹低聲說。
“它沒了。”
那雙眼睛閉上片刻,又睜開了,望著天空。
“你殺了他?”
“不是我,”刀子茫然地回答,“是那個日本姑娘。”
“那姑娘?”換作別的時候,刀子心想,老鷹也許會大笑,但現在他隻有力氣作個嘲諷的鬼臉。
他們身後是咆哮的火海,窗戶震碎了,空蕩蕩的房架子吐出火舌,不久,整座房子都會被燒光,出了一樓的石頭外牆什麼都不會剩下,在他們坐的地方,兩個老人就能感到那股熱量。
“你殺了我吧。”老鷹忽然低聲說。
刀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聳聳肩。
“你們所有人……”老鷹繼續虛弱地說,“你們拿走了我活下去必須的東西,為什麼呢?就為了讓大火燒掉他麼?難道你們寧願看著他被毀掉也不願意讓他屬於我麼?”他的話充滿了苦澀,可是卻沒有火藥味,“你殺了我吧。”
這話讓刀子感覺疲倦,他不指望這個將死的老朋友有些許的智慧或平和,但老鷹這樣子還是讓他很傷心,那隻是一隻青牛,沒別的,一堆青銅而已,沒有跳動的心髒,沒有不朽的精神,沒有靈魂,他親手拿過那隻青牛,他知道,他們都瘋了。
“你正在從內部開始死,老夥計,沒有人能幫你。”
“你能,你可以把這事兒辦完,是你給我看青牛的,是你讓它成為我生命的必需品,然後又把他從我身邊拿走,拿走兩次。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努力的要毀掉我,至少你也要毀個徹底吧。”
刀子回頭看看那兩個年輕人,鬆崎櫻正在用她的圍巾包紮洛馬的手。
“把他們打發走,”老鷹低聲說,“那樣他們就不會看見,然後帶我到房子裏去,我沒有力氣,你必須幫我。”
“不。”
“那如果我告訴你,是我殺了你的弟弟呢?”
“我不會相信你的。”洛五七搖搖頭。
“是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去的,我當時在地下室裏,在等老油條。”
“但是老油條卻衝出了火海,這都是你策劃的。”
“你早就知道?”
“包括燒道觀。”
“不,那是老油條的主意。”
“但是你妥協了,你同意了,否則你料不到他會從地下室逃跑。”
“好,就算是這樣,我燒了你弟弟的道觀,我看著他走下台階,流著血倒在我的身邊,而我什麼都沒有做,看著他死去,你這個哥哥該怎麼懲罰我呢?”
“你無能為力,他傷得太重了,我知道小刀的刀法,你並沒有殺他,但看著他那樣不管是罪惡的,你用不著包攬別的罪名就已經罪惡深重了。”
“老夥計,”老鷹開始用懇求的語氣,“幫幫我。”
刀子不說話了,剛才得知的一切並不讓刀子感到吃驚,卻觸及到他的靈魂深處,他不希望這是真的,所以把它埋藏在內心深處,執著於對加藤的追捕,以此作為自己遠離事實的方法,這真相讓他和老鷹的關係無法再維持下去,他已經失去了朋友,而且他想不出有什麼裁決能比老天的裁決更加嚴酷的了,他什麼都不用做。
“為了玄風,我對你的懲罰,”他說,一麵站起身,一麵最後以此抓住老朋友的肩膀,“就是讓你活著!”
刀子朝那對年輕人踱過去,遲遲不想打擾他們的親密,但他需要和他們談談,此刻能聽到警報的聲音,但距離還很遠,他夢的一部分,或是記憶,或是其他什麼的東西突然閃現再腦海裏。這一幕他五十多年來從未想過,他看見青牛在小刀身邊的桌上,小刀用匕首把青牛身上的一層東西刮了下來,然後在他麵前,就著酒把那堆碎片喝了下去。那青牛的身上到底有著什麼秘密,他得找個時候告訴洛馬,或者,他可能不會告訴他了。
又是一個衝天的爆炸,部分屋頂坍塌了,紅色的火花灑向空中,刀子目不轉睛地望著,沒有什麼能逃過這一劫,但他會把所有的灰都過濾一遍,直到找到加藤的骨頭和那被燒毀的青牛。
也許很多人都不會相信青牛會被毀掉,他們隻好不加懷疑地相信邏輯,他們隻好如有信仰般地接受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