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瘟疫一樣,我很奇怪你怎麼沒有把他殺掉。”洛建國有些惱怒地看了一眼洛五七。
洛五七有點吃驚似的朝他的兒子望了望,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應該殺掉他?”
“難道不是麼?我想不出任何一點理由,你會把他留在你的身邊,戰爭年代,死人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是的,戰爭年代,人命不值錢,不過,我希望你能懂得一點:想殺掉他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即便對手是我也一樣。而且,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殺他。”
“他欺騙你,控製你……”
“一支部隊裏,總要有人掌控所有人的命運,這沒有什麼不對。至於欺騙,那隻能怪我自己。”
洛建國搖搖頭,不理解父親的說法。
“你應該感謝他沒有殺掉我才對。”
“他為什麼要殺掉你?”
“他有一萬個理由要殺掉我。”
“想殺掉你也沒那麼容易,不是麼?更何況,你曾經說過,當時,你對那支部隊的控製力遠遠超過他。”
“是的,那時候是的,不過建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
洛建國沉默了,他知道,建國後,洛五七雖然也在為政府工作,可卻是國家安全部門,就像一把隻能活在陰影下的刀,可趙軍卻浮出水麵,成了軍中的頭麵人物。
“我是靠他才活下來的,他一直照顧我,遠遠超過他必須照顧我的時間。你知道,如果沒有他,我隻是一個土匪,早晚不是死在日本人手裏,就是死在剿匪的正規軍的手裏。不止是我,還有那些跟隨我的兄弟,恐怕都難逃一死,本來他們跟隨我上山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隨時犧牲的覺悟,可是趙軍的出現,讓我們又重新看到了一絲希望,那種完全黑暗、迷茫、沒有未來的生活,忽然出現了一絲光亮,對於我的兄弟們來說,是活下去最大的動力。建國之後,如果不是有他,我恐怕也早就死在那場大浩劫之中了。在應該逮捕我的時候,他把我送出了北京,送回了玨山。”洛五七繼續說。
“難道他不應該這麼幹麼?你也給了他很多東西--勝利、軍功和榮耀!”
“是的,可是你不懂,在那個時代,那樣做到底要承受多大的危險,而且他得不到任何的好處。”
“他這樣做是為了讓你越來越有善心,以防有一天他比你早出局。”
“也許吧。”
“不然呢?你覺得他還有點關心你?”
“有可能,什麼都有可能,可能這違反他的意誌,他自己也不理解,不管怎麼樣,他不是一個簡單人物,一直讓我們這群兄弟在揣摩,即便我們一起在戰爭中經過戰火的洗禮,我還是看不透他。”
“這就是他控製別人的方法。”洛建國咳嗽了一聲,好像是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氣說道,“永遠掌控一切,永遠不讓你知道他在想什麼。你剛才為什麼要告訴我那些事,那些可怕的事,這些事兒跟青牛又沒有關係。”
“我不知道,也許隻是想說說,找個人說說而已。”
“你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些事?”
“跟你母親講過,不過就講了一點點,我幹嘛要讓別人幫我背包袱呢?”
“好減輕你自己的負擔啊。”
“講了我也不會輕鬆。”
“你怎麼知道?”
“不管那些法官和道德家怎麼說,離開了發生的那個年代和地方,這些事根本沒有意義,大部分事情,即使是那些不好的,在當時也是有必要去做的。除了那些親身經曆過的人,別人沒法理解,我們這些人自己都有煩心事,沒有辦法互相幫助,而現在,這樣的人也沒剩下幾個了。”
“如果我不理解的話,那也不是我的錯,畢竟是你在我年輕的時候就把我送出國的。”
“我並沒有想到你會留在美國,也沒有想過你會和青萍結婚--我以為你畢業就會回來,但是你那時候沒有回來更好,對,那樣強多了,現在也不該讓你回來。”
“我如果回來,可能會加入共產黨。”
洛五七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你現在已經這麼老了,我無法想象你對政治感興趣是什麼樣子。”
“你說的我好像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再去玩那些東西了一樣。”
“沒有,孩子,我隻能說,你很明智,政治……那是傻瓜才會去玩的遊戲。”
洛五七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然後慢慢地吐出來,他最希望的就是能這樣和兒子談一談。
“你看上去不錯,兒子,”雖然這和古老的迷信相違背,但他還是說道,“你看上去有力氣了。”
洛建國一臉嚴肅地望著窗外,目光正在搜尋著什麼,“是的,爸爸,我也覺得自己有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