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五七坐在車後座上，努力地驅趕著倦意。每當車裏開著暖氣的時候，他就昏昏欲睡，可兒子在車上，雖然是春天，也必須開著暖氣。
他的兒媳婦--物理學家趙青萍--那嫻熟的駕駛技術也幫不了他的忙，洛五七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可以把汽車開得這麼好的。兒子趙建國在後座上安靜地坐著，臉色蒼白。汽車駛出了醫院，洛五七總覺得，好像是自己把兒子從某個危險的地方救出來一樣，他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呆在醫院，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裏。
當看到醫院周圍的榆樹都抽出新葉的時候，洛五七感覺到，兒子的眼睛裏又燃燒起了生命，洛五七忽然想，這會不會是兒子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地方呢？
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保證兒子的病不會發作，而且很可能下次倒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兒子的這一輩子我都錯過了。洛五七沉思著。當洛建國還小的時候，洛五七那時候選擇了為國家效力，加入了國安局。那時候他的全部生命都獻給了國家，總是外出處理這件或者那件倒楣的差事，還會做一些國家表麵上永遠都不會承認的差事。為國家效命，洛五七遇到了如此多的人，有些理想主義，有些腐朽墮落，洛五七總是能夠快刀斬亂麻，很快就處理好上司交給他的命令。
所以上司換了一個又一個，可洛五七永遠是那個最佳的執行者、清道夫！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其他人早就已經掛甲歸田，可他卻永遠喪失了過一個普通人生活的機會。洛五七總覺得他的那些上司們是傻瓜，這些自以為是的家夥需要很久以後才能明白他們對他的依賴有多嚴重，像他這樣幾乎知道所有秘密的人是誰也不能取代的。
他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幹下去呢？洛五七自己都不知道。他更懷念更早一點的年代，那時候最起碼自己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可這個年代，洛五七連自己的敵人都搞不清楚了。
他越來越糊塗了，為什麼自己要永遠這麼幹下去？是因為自己沒有其他本領，做不了其他任何事兒麼？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學點其他的本事，做個商人，或者工匠，什麼都可以。
可是沒辦法，他停不下來，他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投入到那種沒人能贏的遊戲和戰爭之中去。而那些遊戲的唯一目的，可能隻是為了讓某個傻瓜不至於出醜或者下台，可那些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但他見過了太多的黑暗和醜惡，有那麼多比他強大的人因為沒有什麼壞處的信仰而承受著巨大的肉體和精神上的迫害，那些人和他沒有區別，都是最普通的中國人。
這種工作的唯一好處就是，他看透了現實。
洛建國稍大一點的時候，他就把洛建國送到美國上學，之後又在美國戀愛，再也不肯回國，而且與他的關係也越來越冷漠。
有了孫子之後，是洛五七的人生最快樂的幾年，他帶著孫子回到了玨山，徹底放棄了以前的工作和所有的關係，當然趙軍一直不相信他能放棄所有的渠道和關係。
當洛建國的媽媽去世的時候，好像他和洛建國的關係一下子沒有了紐帶，很快就徹底的撕裂了。洛五七有時候甚至懷疑，是不是趙軍和洛建國私下裏說了什麼，因為有些事，兒子是不應該了解到，並且也不會有其他渠道了解的。
洛五七相信，有些事兒，兒子不知道會生活得更好。
可如果趙軍插進來，目的又是什麼呢？似乎趙軍也沒有得到兒子的信任，反而裂痕也更大了。
但邪惡的故事似乎在兒子的心裏生根發芽了，從此之後，他看自己和趙軍的所有行為，都是充滿了陰謀詭計。洛五七知道，無論怎麼說，都應該是自己的錯，因為自己在兒子年幼的時候，一直沒能陪在兒子身邊，這才是導致兒子性格變得如此的最根本原因。現在洛五七發現，兒子隻會用科學、冷漠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這樣隻能讓他看什麼都不順眼，生活中的樣樣都不如意。
但是，難道世界對洛五七就公平麼？每個父親都會傷害兒子，這似乎是父親的通病，或者說，成了父親的一種責任。自己的路需要自己走，做父親的有義務教會兒子如何去走自己的路。
可現在，洛建國不是就這樣做了麼？選擇了自己的路，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不管他是不是愛挑剔，看生活不順眼，又總是憤憤不平，喜歡抱怨，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人生不是麼？他選擇了自己的妻子，並且生了一個那麼聰明的孩子，自己追求的事業和科學也很成功。他付出的代價是拋棄了原來的生活，背棄了祖國和自己的父親，這很公平！
雖然生活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洛五七在心裏暗暗地告訴自己--這很公平！
有因有果，種瓜得瓜，自己種下了那樣的種子，得到這樣的結果不是太公平了麼？自己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