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醒醒呀。”
黎明雞曉,河邊鋪設的鵝卵石墊冰涼刺骨,不知是丫鬟喊的,還是晨露凍的,纖纖玉臂上枕著瓜子臉,朱砂唇,哪怕眉間緊簇著一股憂愁,眼眸微開的模樣還是清麗的。
“汀竹。”宋婉緗晃晃頭看清眼前的景,喚了丫鬟一聲,汀竹丫鬟的眼淚還在嘩啦啦地流,宋家裏百來口一個月的用水量都怕不及汀竹一哭。這個月裏第六次了,夢裏總有一股力量牽著她走同樣的路,到同一個地方。婉緗每回在河邊醒來,去年汀蘭落水的臉便在眼前一幕幕重現,掙紮的,求救的,絕望的,惡毒的像是一種無聲的告示:“宋婉緗,我要回來了。”
汀竹撐著婉緗回府,走過的路被清晨的薄霧籠罩看不清人臉,偶爾幾聲吆喝汀竹也辨不清方位,自然也沒看見身後縹緲的霧忽然聚起,一隻細白的手臂逐節伸長在婉緗的腳踝處輕輕一握,汀竹背後一涼耳邊響起女子的聲音:“嘻嘻,抓住啦,抓住啦,我抓住你啦。”
婉緗身子更弱了,躺在榻上,宅子裏因為她極其靜謐,像寵著金貴的波斯貓,生怕一個噴嚏都能嚇得她魂一驚。婉緗疲了,正欲合上卻突然被人拉過脖子一般,瞳孔放大發光看向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樹,枝丫已經烏黑發亮,樹下站立的影子也開始清晰明了,婉緗知道自己的時間真的到了。
一朵花的生命正在悄然離世,天邊卷起一道粉色的霞,黑白無常用鎖魂鏈輕輕拴住她的魂,她冤屈的一生。即便怒其不爭,白無常還是柔和了幾分語氣問她:“你可還有留戀,期盼,或者愧疚於世?”婉緗望天發出一聲釋懷的輕歎:“沒了都沒了,欠她的我也用命還了。”
黑白無常帶著婉緗的鬼魂與城門口那個眼睛漂亮的丫頭擦身而過,丫頭正拋耍葫蘆的手穩穩接住葫蘆。遺祟在葫蘆裏被顛的苦不堪言,好容易逮住良沁求他一次,得手了就被小丫頭存心報複,跟個孩子怎麼能計較,況且是良沁這麼個備受萬千寵愛的小殿下,他怎麼敢計較。
大街上兜售小玩意兒的攤販噙著笑臉吹噓麵前一排栩栩如生的蠟人,唾沫星子橫飛,良沁不自覺地抹了把臉,心想這些人的口若懸河都快趕上瀑布了,這哈喇子流的。冥寶香燭的店家笑吟吟地送走一批又迎來一批,雖說這年頭死人生意好做,真金實銀入袋沉甸甸感扯著嘴角不住上揚,可良沁還是看不慣這些人的嘴臉,虛偽,牟利,斂財,哪裏有半分對亡者的尊敬,捏著鼻子快步走開,就聞不得這些人的錢臭味。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都在為河燈祭采貨,這日,七月十二。
良沁走到街尾,盡河在這裏穿過,靜靜流淌,這是條性子溫婉的河,從未有過波浪或者急流,一如深宅大院裏的女子般溫柔內斂,隻是許多時候醉心的溫柔深處總有累累白骨,正如盡河傳說是閻王將江河改道彙入冥府,讓人們借河燈寄予對亡者的思念,以安眾鬼,助力輪回。
七月十三,城中大戶宋家小姐宋婉緗掙脫了丫鬟汀竹的手,赤著腳跑到盡河邊,身形一晃栽倒在地,用疲軟的指尖勾著荷花燈顫顫巍巍入水,看紅紙小人在昏黃的燭光下勾起嘴彎著眼笑。隨後趕來的汀竹小心翼翼地扶起小姐,沒注意到婉緗眼角眉梢的笑,冷冽無情又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