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奇道:“沒出什麼事——可是當年跟太宗皇帝打下的條子,該是十年前就好還了。”人家都拖賬拖了十幾年了,還不許債主催一催?非得等到國庫空了才能要錢?
他回答得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讓一直沉浸在舊例的王子騰一愣,說不出話來。
可是還有別的話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是不識字的市井頑童都知道的道理。
史家的事到底還有回轉的餘地,不過是變賣些家當還清楚賬目就是了,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寶玉。
王子騰以為,隻要沒什麼人插手,寶玉應當是能留下條命來的。
對皇帝看來,甄寶玉還是賈寶玉,都沒什麼關係,橫豎都是棄子。雖然此舉定會讓皇上徹底地厭棄賈家,但也是沒辦法的事了。撐的過一時是一時吧。
說到底,他從九省檢點的任上趕赴京城時心裏就有數了,明麵上升了官,實際上丟了實職兵權,說到底,也就他們家那些人覺得自己是體麵了。若他還在九省檢點的位子上,何至於同現在似的,自己親自求爺爺告奶奶也沒個搭理的人。想當初,可是連王家的女眷都能管些事的。
林沫客客氣氣地目送王子騰上了馬,才鑽進了自家的車子,腦子裏轉了一圈,啞聲道:“直接回吧。”
他今兒個得空吃些熱乎的東西,本想著瑞文口味同自己差不多,可以一起來嚐嚐新鮮——都是這樣的出身,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倒是想嚐嚐野味了,不過仔細想想,再怎麼被忽視,瑞文也是王府公子,他貿貿然地把人接出來,亂了規矩不說,若是叫瑞文因此被韓王、韓王妃疑上,他可就罪過大了。
待回了家裏,天還亮堂,他隨口問了一侯妃在做什麼,便命聆歌把桌子擺到了園子裏去:“到溱沚去,正好今天沒有風,那裏也涼快,我吃熱和點。”
溱沚正在園子的正中央,是池子裏頭的一塊小地兒,卻是人工的——乃是一塊難得平滑漂亮的大石頭,得踩著布好的石塊路兒走過去,或者乘船去才好。地方也不大,隻夠擺一張桌子,坐三五好友罷了,好在他今兒個吃飯也用不著人服侍,自己燙著吃也好。隻是到了地方,竟發現靜嫻也在那兒坐著,還替他燒好了鍋子。
“這是?”
“老爺還真是,吃個豆腐也能吃出這樣的花樣來。這樣的天吃鍋子,也就你一個人不怕熱了。”靜嫻嘴上這麼說,手裏卻沒閑著。
鍋底是昨兒個熬了一夜的小雄雞湯,把油都撇了幹淨,還添了幾片人參,算是大補之物,確實用來燙涼性的豆腐的,尤其這豆腐還是綠豆做的,細嫩柔滑,比外頭買得更軟些,旁邊是一碟子加了秦椒沫的老陳醋,這醋昨兒晚上泡了一夜的蒜末兒,問得出辣味蒜香同鮮酸味,格外地開胃。
林沫許是打小因為身子的緣故,吃得格外清淡,等自立門戶了,口味就愈發地重些,好在靜嫻同他算是同鄉,倒也能跟著吃一兩口,若是黛玉在,隻能坐得遠遠的笑話他活似個貪吃蟲子。
“和惠公主來的時候,妹妹大約能回來一趟。她如今身份不同,當時的屋子是不能睡了,器物用具都不合她身份。不過燕子坊我還留著,她的性子,是願意回那兒坐坐的。我琢磨著她的新屋還是要在園子裏的,到時候我搬出來去你院子裏住幾天就是。”靜嫻挖了一勺豆腐,蘸了醬吃了一口,小聲嘟噥道,“皇後娘娘問了兩次呢,說你教導崇安王辛苦,賞了我一匣子珠子——你教皇孫念書出什麼差錯了?”皇後可不是一句話說兩遍的人。
林沫苦笑道:“是嫌我偏心,或者是嫌我不夠偏心呢。”
秦王兩個嫡子,次子年紀小些,還在呂王妃膝下承歡,齊王的庶長子燁堯亦在上書房裏頭,他生母是皇後親自選的側妃,出身不俗,人也有幾分伶俐,隻是林沫看那孩子不過庶出,卻被寵出了幾分邪氣,連看崇安王都隱著幾分輕蔑,心裏不大喜歡,看他與其他學生並無二樣。倒是花霖身份尊貴,勤奮好學,亦從不生事,叫他十分喜歡。又有瑞文更與他有一份濡慕之情,格外關照罷了。
皇後嘛,要麼是不喜歡他偏疼瑞文,要麼是疑惑他為何不幫襯著燁堯罷。他對瑞文的疼惜,果真成了這孩子的新的負擔?
能有什麼辦法。
喜歡誰不喜歡誰,還能是別人能決定的?連他自己都決定不來。
靜嫻也沒想到這一層,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又把修朗學說話的樂事拿出來說了一通,瞅見太陽落山,天時漸冷,二人又都吃出了一身味兒,各自回房沐浴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