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小寒。
怡寧閣徹夜亮著燈，三娘子倚坐在窗前，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她心中惴惴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又說不上為什麼。這種感覺十分陌生，她從未經曆過。
玉蕙披著鬥篷從外間走進來，手上提著蟠桃獻壽白瓷小桶。金蘭接過桶，同玉蕙對視一眼，具不說話，眼裏卻滿是擔憂。從夫人病情加重後，小姐越發思慮深重，她們勸了幾次，也沒有辦法。隻能陪著小姐坐一坐。她從裏麵拿出茶壺，倒了一杯水給三娘子，複又去擺弄針線。玉蕙也翻出一本書，在火爐前的錦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翻看著。
三更鼓已過。
“玉蕙，蔣媽媽可有消息傳來？”三娘子端起溫熱的茶杯，突然問道。
玉蕙道，“昨日蔣媽媽讓蔣森給府上各處送了些土儀，並沒有讓他帶什麼話。看他神情，媽媽的病情並不嚴重。小姐不必憂心。”蔣森是蔣媽媽幼子，不過和許士林一般年紀，長得又虎頭虎腦，十分討喜。加之蔣媽媽就住在後街，到府上不過幾步的距離，故而常使了他來府裏回事。
三娘子問道，“送了些什麼東西？”
玉蕙道，“就是些鄉野果蔬。不過她囑咐，說小姐最喜歡吃水靈靈的白蘿卜，讓我們給小姐多拿些煮湯。還說，牛肉燉蘿卜，最是美味，問問小姐是否喜歡。她家宰了兩頭年過年，若小姐喜歡，她給小姐送一些過來。”
三娘子點點頭，“我記得上回配藥，我剩了半根人參，你讓玉蘅拿了給蔣媽媽送去。我這裏哪裏就缺她那點子牛肉蘿卜，你囑咐她安心養病，不必掛心我，早日回來才是正理。”
玉蕙應諾。正說著，守夜的婆子領了一個小丫環在外間道，“小姐，寧德堂趙媽媽遣人來請您過去。”
三娘子驚得站了起來，一個踉蹌，又差點栽倒。金蘭玉蕙兩個連忙扶住她。“快請了她進來說話。”
婆子自是下去了，小丫環垂頭走進內室。也不拜見，帶著哭腔道，“夫人晚上吐了兩次血，隻怕不好了，趙媽媽讓我請了小姐趕快過去。”
不詳的預感成真，三娘子強壓住心中慌張，示意金蘭安撫小丫環，她扶著玉蕙，匆忙向寧德堂趕去。路上新雪蓋住殘冰，她們深一腳淺一腳，總算沒有摔著。
這時分寧德堂安靜肅穆，一個翠綠的影子在正廳張望，遠遠地見了她們便迎了上來。正是茗煙。她手上拿著周氏的銀紅繡牡丹大毛鬥篷並昭君套和一件普通的風毛披風，見了三娘子道，“果然急急忙忙趕了來，快把鬥篷穿上。”看玉蕙身上穿了鬥篷，又對三娘子道，“夫人念著小姐，聽說趙媽媽匆忙遣了小丫環去請您，就知道您肯定嚇著了。讓我給您和玉蕙拿了衣服。”
三娘子點點頭，胡亂穿上衣服。一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那小丫環說得凶險，娘親現在如何了？”
茗煙淒然道，“隻怕是回光返照。夫人不讓我們找老夫人、國公爺，隻要見您。聽說趙媽媽已經請了您過去，就歪在床上等您呢。”
聽得三娘子大急，腳下更是匆匆。三步並作兩步走，進了內室，趙媽媽正給周氏順氣，見了三娘子準備行禮。“媽媽不需如此，你們都下去吧，我同三娘子說幾句貼心話。”
三娘子聽到周氏低若遊絲的聲音，已是含了淚水，看到周氏枯黃的麵容，打著旋兒的眼淚就控製不住了。一把撲到周氏懷裏。“娘親。”
周氏伸出幹枯的手，溫柔的撫摸著三娘子頭頂，聲音輕柔，“不哭！乖。三娘子已經是大姑娘了。哭了就不漂亮了。”
三娘子到底是一個大人，雖傷懷周氏即將辭世，卻為自己涕淚滿麵而羞澀不已。拿了繡帕隨意抹幹淨眼淚，感覺鼻翼還有些酸澀，她極力不讓淚水再次落下。
見三娘子情緒平複了，周氏心下一酸。誰家公侯貴女有三娘子懂事？要不是她沉浸在賢哥兒死亡的陰影中，三娘子何須如此早熟。將懷中女兒摟得更緊，她道，“好孩子，娘親對不起你。隻是今生娘親再不能彌補了，趙媽媽蔣媽媽並你的四個大丫鬟都是好的，有什麼事你讓她們去找你外祖。我這個女兒不孝，或者拖累父親，死了也讓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