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壓了一夜雪,落盡最後寥寥殘葉,縹緲如煙的晨光乍起。
北平的冬,又熬過了一日。
陸府。
丫頭送來飯菜,身後跟著端著炭火盆的老媽子。
“少爺,少爺。”
叫了兩聲,沒人應,管家歎氣上前開了鎖。領著人進去,身後一屋子人,忙活著,老管家隻好走近床沿邊席地坐了一夜的那人。
“少爺,夫人求了情,大少爺鬆口說不關您了。”
陸耀華臉色凍的泛灰,全無血色的唇張了張,“他們自不用再關我了。”他麵上掛起了然笑意,雙眸卻空洞的目無一物。
哀莫大於心死,管家當他想通了,忙扶他起身,“廚房四更就起來燉的雞湯,得趕緊暖暖身子……”摸得那手骨隔著皮襖都是冷硬的。
趁著一屋子忙亂,陸耀華合上皮襖的扣,落魄地走了出去。
“哎,少爺呢?”
“少爺要出門去了,快!快去叫醒夫人!”
老管家懊惱不已,哪知出了右廊便撞見了陸重青。
“大少爺,不好啦!少爺怕還是……”
陸重青抬頭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望向大門的方向怒氣未平道:“哼!不必再攔他,隨他要去哪兒!”昨日就有小廝回了消息,死灰已未有再複燃的可能,就當這小子還不死心,他便放他出去親眼瞧一瞧。
這天的天氣放晴,橙黃的光線掃過街道屋簷上的積雪,泛起一片晶亮。
電車已過了始發班次,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早餐攤前排起長龍,有急著上班的中年大叔,趕完夜班過來補餐的年輕人,還有一對又對相送的夫妻……
妻子扶正了丈夫的毛氈帽,趕工的丈夫咬一口菜包說一聲走了,年輕的妻子戀戀不舍地道別後才提著早飯步履艱難往家走去。原是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陸耀華站在那街口好似鞋底凍起了冰層,沉重的令他邁不開腳。
她說,她想要的不過如此。但她不知道,他可以給的遠比這更多……
或許,他該告訴她;或許,她會同他解釋;或許,他們未必就止步於此了。
晨曦漫過房簷樹幹,漸漸斜落到街上,落到他身上。手腳一點點回暖,終於又有了知覺。
“芸生……”
鞋底帶著一串雪泥,他攥緊拳拚命朝城北跑去。
蘇州胡同。
主道巷靜謐一片,原是頭起第三戶人家門前站著成排的士兵,荷槍實彈,無人敢從此路過。
“——他不是你的!”
他憑什麼對她說這樣的話,這世上最沒有資格指責她的人就是他。
“你把他還給我,他不是你的。”
她生小初的時候差點丟了命,如今他要帶走小初,便是要她的命。
“他不是我的是誰的。”他語氣惡劣地揪住她的衣領,“要我叫六姐親自來認認嗎?”那孩子和他幼時相片上的模樣如出一轍。
她眼神裏含著一絲倔強,淚在眼眶中打轉,強撐著怒道:“是你不要小初的,你沒有資格做他的父親!”
秦嘯川眼底閃過一絲戲謔:“那誰有資格?那個陸耀華。”他咬牙切齒地念著那個名字。
“我告訴你,就算我不關他,他的母親和長兄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斷不敢讓他娶你。”
芸生一霎錯愕失神地看向他,目光迷茫又淒婉,柔得叫他心裏平白起了波瀾。
可他卻接著嗤笑道:“他沒有赴約,便是選擇不要你了,你若還是不明白,我這就帶你去見他。”他為什麼要心軟,這是她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