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陽正毒,她撐了傘亦不頂用,握著手袋的掌心止不住出汗。“麻煩司機先生,能不能讓一讓?”她往前一步那車就斜插過來一寸,就算倒車也沒這樣的倒法。
後座的車窗搖下一半,露出一張被熱浪洗得油光滿麵的臉來。那三十出頭的男人,將茶色的墨鏡刻意滑到鼻尖上一點,翻起一雙細長的小眼笑道:“喲,是白老師呀!真是巧啊。”
芸生一愣,沒料到是副校長,卻也隻得點頭客套了一聲好。
“好幾日沒撞見白老師了,哪知今日剛來學校就見著了。”副校長抬起腕間那塊名貴的表,故作驚訝道:“哎呀!正好到了飯點,白老師不如一起吃個便飯?”
“我得趕回家吃飯,就不便打擾您用餐了。”芸生僵硬地笑了笑,目光落到車後的街道上,不動聲色向後退開幾步,靜候時機。
“那我正好有車,送一送白老師也不礙事。”那人繞著圈子,就是不肯讓她走。
“--黃包車!”芸生微微捏起淺紫蘭色的旗袍擺,調頭快步避過車尾,抬腳邁上黃包車坐上發燙的坐墊,方才隱在車棚內揚聲道:“不順路,就不麻煩副校長您了!師傅,走吧。”
副校長被當眾甩了臉子,愣在汽車裏好一會兒沒回過神。
這人財大氣粗慣了,當下罵咧道:好歹他也算是這學校的注資人,偏還不信就哄不到手底下這小娘子了!
“蠢貨東西,調什麼頭!把車打正,跟上前麵那輛黃包車。”幾次三番不讓他送,他倒要瞧瞧,是北平城哪戶人家的‘千金’。
車棚拉了起來,將整個人罩住遮著陰。迎麵的風醒了倦意,卻鬆懈了警惕。
到了十番街左轉,中巷裏正陰,擺了好些地攤,都是些賣手工品的老人。芸生快步走過那處,到了租樓的院門才收了傘。
“晴姐!”
白天院門都微敞開著,晴姐說巷裏好通風。
“今天拖堂了嗎?回來的晚了。”
芸生一愣卻順勢點點頭。
“你家大妞、二妞和小弟呢?”
“自家那幾個大的玩得困了,都到二樓午睡去了。”
往常時間回來,還能打個照麵。看來,今日真是晚了。
她臉色泛著紅暈,鬢角都是濕的,進屋洗了手擦了汗,方才轉向一樓堂屋的搖籃。
“我說小初怎麼還不肯睡,原是在等媽媽呢!”
心猛地一疼:從小初有意識起,便總是在等她。
芸生抱起孩子在懷裏愧疚地哄著:“小笨蛋,媽媽又不是不回來了......”
“天氣熱,煮的白粥,我替你擱在廚房放溫了,趕緊吃吧。”
芸生想了想,問道:“有窩窩頭嗎?我吃一個就夠了,待會兒還要趕回學校代一節課。”
小初在懷裏沒一會就合上眼,她卻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好像就是這兒,沒錯......”
“咱們不進去嗎?”司機忙問道。
副校長推開司機,趴在門縫裏瞧了瞧,待見那院中小樓裏站著那人,一瞬卻冷了臉色。
“校長......”司機跟在後頭,竟有些摸不清頭腦。
副校長沉了臉急衝衝往巷口走,拂袖抻了抻身上西服沾的灰,心頭一陣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