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佩細細道來,馮裕鄉聽到一半卻打斷道:“大致同我料想得出入不大,回頭你著手叫陸軍部的人擬好文件,再送去大帥府吧。”
葉文佩一聽驚道:“馮老這是......”
“老來‘累贅’,不得不服老。”他長長歎了口氣,該是他們年輕人的擔子了,他想挑也挑不動了。
她越聽越心寒,問:“三少這是徹底同馮老您......決裂了?”
馮裕鄉搖搖頭,卻沒再說下去。
他隻記得,大帥入棺那日,常彪捧來一捧遺物。
拆開那碳化的行李箱,斑駁的箱內卻隻刻意盛了一封焦黑了紙邊的信,信上染了煙灰熏得字跡不清,依稀剛辯得那信上的德文後,隻聽常彪寒聲問:
“馮老可還記得這封信?”
他沉默著隻聽得常彪一字一句道:
“那日!馮老打電話告知屬下,這是大帥的意思。”常彪眼裏蓄起了淚,硬錚錚又道:“馮老可還記得!”
“老夫不知道大帥會......如今,你來質問我,我到底無話可說。”思量一番,解釋道:“不過信,是夫人給的。”
“夫人一向不曉分寸,夫人胡來堂堂大帥府的馮軍師也跟著胡來?!常彪愚鈍,若不是不舍棄了大帥的遺物,常彪至死不知自己有罪。”他眉目森然地望向馮裕鄉,耳畔猶記得大帥登機前的托付之言。
“事已至此,你想要老夫彌補些什麼?”
“那日常彪的命是大帥舍命留下的,從此以後我常彪在一日,便守著帥府一日。”
“隻要三少和九少在,我常副官就在!”
“馮老若真有心......”
“——便請‘退位讓賢’!”
......
一盞茶未盡,便該告辭。
葉文佩出了那老宅院,馮裕鄉卻背身叫住她。
“文佩丫頭......”
“文佩在。”
“你想見的人,在城外鬆山林。”
葉文佩一愣回神,眉目逐笑,腳下亦生了風。
人走後,馮裕鄉方才回頭,但願他還有一件事是做對了的。
城郊。
高勝鳴將車停在路邊後點燃了煙,後視鏡裏的人站了許久,但未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他收回視線索性不看,卻也沒叫衛戍去趕那人。
春雪化開的山間小路上留下一串淺淡的腳印,孤零零地走得筆直。
秦嘯川留下了所有侍衛,隻肯讓一隻狐狸跟上了山。
他背著把獵槍走得不緊不慢,秋風卻高興極了,纏在他身側上躥下跳,一會往前衝,一會兒又回頭拉扯他。秋風跑在前頭,長尾垂在地上蹭了幾片新芽,追著尾巴咬怎樣都弄不掉,回頭噗嗤噗嗤躥來,卻見他已舉起了槍。
他槍法一向準,準到不用鏡也能一槍斃命。
秋風刹住了腳步,停在一半遠的地方垂頭來回打著轉。
它甕聲悶叫著,又時不時舔了舔鼻尖。初拾回來的肉粉色早已變成深褐,隻那雙眸一如既往的晶瑩。槍舉了許久,小東西沒聽見動靜,終於邁開腿跑來。
時機正好,他扣下槍......
長空破開這一山寂靜,新生的鳥雀受了驚在林中大叫,秋風卻不敢叫。子彈射進秋風腳下的泥裏,那抹白濺了一臉的泥,灰頭土臉地往後退去。
退了幾步,它又不肯走了,秦嘯川終於冷冷開口:
“再不走,就打了你回去做襖。”
它似聽懂又不懂,嗯啊含糊叫著。他不再看它就要往山下走,它卻以為怪自己太貪玩惹惱了他;見他走,眼巴巴得望著,躊躇幾下又跑起來。
他終於沒了耐心,回身一槍打在路邊的石子上,碎開的石塊飛砸到那小東西身上。這一下吃了痛,終於叫出聲來。接連又是兩槍,秋風眼裏雖有哀怨卻開始齜牙咧嘴起來。
它繃直了身子,後腿見了紅,凶狠模樣望向他。
“滾!”他再沒有猶豫,眉目冰冷。
這東西雖通靈性,此刻到底傷了心,一步幾回頭往山上跑去。槍聲又起,它沒命似得狂奔起來,卻再不敢回頭。林子深處傳出幾聲斷斷續續的哀嚎,再一會兒更遠了。
“好不容易養熟的東西,放了豈不可惜?”葉文佩站在他身後不遠,終於忍不住出聲。
秦嘯川卻笑,“我連人都養不熟,何況一隻畜生。”
葉文佩朝他走去,他破天荒地再沒有急著趕她。
“你父親的事,我知道了。”她並肩站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又道:“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秦嘯川望向一山蔥鬱,那生機盎然的模樣卻壓著他的心透不進光。
他終於看向她,一字一句寒心徹骨道:
“娶你,算不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