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聽佯裝置氣道:“四哥哥既然如此不信我,那幹嘛還帶我出來?”
“喲,玩笑妹妹兩句,你倒還真生氣啦?”
“四哥討厭!我要回去找三哥。”
哪知他負手一笑,滿是不在意:“嘖,他那個悶葫蘆,你且回去,正好陪他下棋!倒也是不錯。”她惱極了作勢要打人,卻隻見那一身軍裝正氣凜然的俊俏背影跑出去許遠,寒冷的冬夜似乎是壞不了他的興致,任由她跟在後頭脆生生地喊:“四哥哥……”
那時候還沒有小九,她雖和三哥才是同出一母,卻打小和這位過繼到二姨娘房裏的四哥猶為親近。四哥是私生子,父親派人幾經打聽才將他領了回來。母親知道後同父親大吵了一架,那是她第一次見父親對母親動了手。她本該恨這個突然闖進她家裏,害得她父親同母親鬧了嫌隙的哥哥。可後來見了麵,恨不起來就罷了,她倒還有些心疼他。
“我聽二姨娘說,我的生母是唱黃梅戲的,打徽州出來的名角。”
“那四哥哥的母親,長得該好看?”她定睛望著戲台上咿呀唱擺的花旦脫口問道。
“我沒見過我母親。”
她那時雖年幼,他在她身側漫不經心地笑道,下一瞬心還是猛地抽疼得狠了。
那晚看完了戲,她難得高興,他卻是滿麵沉鬱。
“本來今晚,想帶你見見四哥的心上人。隻可惜,她再不肯見我了。”
“為什麼?”
“因為——我姓秦。”他眼裏迸發出的恨意一閃而過,似乎是顧念了她,於是忙又語氣輕鬆道:“她大概,是覺得配不上你四哥我。”
“那她叫什麼名字?”她靈動的雙眸骨碌一轉,心下似有小打算,問道。
四哥霍然笑了,昂首欣然道:“她姓阮,叫暮瑤。”叫她看得有些醉。
峽出朝雲下,江來暮雨西。
清吟倚大樹,春拂瑤草馨。
多麼好聽的名字,隻可惜她還沒能見到四哥的心上人,不久後四哥就被軟禁了起來。母親向來是不喜他的,任憑她怎樣哭求亦是無用。後來,有一日三哥告訴她,那個女孩子死了。她站在雨廊下抹著眼淚問:誰?誰死了?;三哥說:老四藏起來那個女孩子,劇院裏那個姓阮的女孩子……哦,她垂頭應了聲,眼淚卻嘩嘩地淌——她姓阮,叫暮瑤。那笑聲猶在耳畔,可她知道,四哥再也不會那樣笑了。
他那麼苦,也再沒人愛他了。
後來,她長大了,也遇上那樣一個人。
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攝了她的心魂。四哥在這世上是不是還有個孿生弟弟?她難得那樣呆怔時,對麵那風姿卓越的青年已施施然隨同伴起身離去。她想,這世上,該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像四哥的人了。
笑起來時眼睛裏盛滿星光,唇角微微上揚卻隱著沉鬱。
叫她不自覺就走向了他,走向毀滅。
汽車穩穩地向法租界駛去,窗外街景夜色琳琅,落入她眼底卻盡是黑暗。
“四哥,你在天之靈,能不能替我保佑小九?”她的手撫上車窗,喃喃低語,似是祈禱。
厚重的窗簾比肩自高懸的梁柱旁長長墜下,陽台入口的玻璃窗被砸得稀爛,風灌進來時簾後的輕薄紗幔正飄飛肆意;厚重溫暖的地毯上滿是狼藉,臥室敞開的房門被風刮得哐哐作響,卻無人敢上樓問津規勸。
“九少在哪兒?”秦信芳邁上台階行至一半,抬首便探見那臥室裏空無一人。
“回六小姐,在二樓……少夫人的書房裏。”樓下的管家沉聲道。
書房裏沒有開燈,窗戶似乎是許久沒人動過了,封閉地空間裏浮動絲縷淡淡的殘香,勾起往昔的歡聲笑語叫人心碎。
“小九。”她尋著酒味低聲喚道,近了才見蜷在貴妃椅上的那抹沉重的影子。
她腳下一步踉蹌,才發覺了一地的空瓶,“把酒給我!”她不管不顧,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瓶,淋頭倒在他的臉上,“清醒了嗎?!”遂又起身打開窗戶,冷風猛然灌進吹散了一室的殘夢,“你若是還不夠清醒,我有的是法子叫你清醒!”
秦嘯川聞聲一愣,倏而慘淡一笑:“……你來做什麼?”
“怎麼不去醫院?”秦信芳失望問道。
他嗤笑兩聲後眸中卻堆砌起淚意,起身借醉語無倫次、口是心非道:“六姐……你不知道,她寧願帶著孩子去死,也不想留在我身邊。她是早就不想和我在一起的了,我又何必自作多情。”他不能去醫院,他去了,才是害了她。
“你在瞎說什麼胡話!”
“六姐......”門邊光縫裏掠過一抹暗影,他唇邊的譏誚更甚了。
“我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