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攀住許朔的肩,用力一撐,緩緩站起來,卻隻邁出了幾步,便又跌了下去。
滂沱大雨中,隻聽得許朔的聲音渾厚焦灼:“少爺!您的傷口已經開裂了,我們必須要盡快離開這裏!”許朔的身體露在雨下,不過片刻,大雨便濕透了他半身。
秦嘯川一眼瞪向他,毫不在意道:“那就叫隨行軍醫,再給我打一針!”她家裏的喪事還沒有辦完,又被他撞見了那樣的事……要他怎麼放心就此打道回天津?
許朔心裏一涼,想起離開瀧滇前,秦晉山的吩咐:
——“我這個九弟,從前雖也衝動,但還不至於失去理智。”
……
——“隻是偏偏,又遇得那樣一個女孩子……若是他不顧自己安危,一意孤行,你便一切按照我說得做,日後他若要找你算賬,就說是我的吩咐。”
……
許朔狠下心,神色愈發堅定,愧疚道:“還望少爺,莫怪屬下,以下犯上了!”他說完,劈手便向虛弱得還沒來得及反應的秦嘯川的後頸上落得一下。
秦嘯川的暈眩越來越嚴重,緊接著,微眯強撐著的眼皮也重重的合上,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花廳一側,燈火搖曳。
白芸生輕而又輕的歎了口氣,緩緩抬頭看了眼燭火搖曳中,父親的靈位……起身欲要添火,不料體力不支,踉蹌了一下,眼看整個人就要撲倒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下意識伸出了手,觸地作支撐,才得以穩住身子。
白芸生緩過神,才發現掌心似有粘膩的濕滑感……微微一呼吸,便又聞見空氣中夾雜著戰場的硝煙味和星星點點的血腥味……這是——秦嘯川不久前跪過的地方!
她心中一驚,不可置信地緩緩抬起手,就著微弱的燭光,這才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血,他的血……
她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一瞬茫然地跌坐在那小塊留下血漬的地板上,許久才低聲哽咽道:“爸爸,我好難受……我該拿他怎麼辦……”她該拿他怎麼辦?
那地上淌著的血量不少,白芸生隻觸了那一下,便猜到他一定是又受了槍傷!此刻手上的血,似乎比父親走的那日還要觸目驚心……仿佛早已連上了她的心,疼得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要去找秦嘯川。
白芸生跑入雨幕中,身上帶孝的麻衣被風雨打落,她卻沒有察覺在意。前院隱隱傳來騷動,她的心猛地一緊,提起沾了雨水變得濕重、礙腳的旗袍裙角,跑了幾步,卻沒防住月亮門中間不易察覺到的低矮台階。
“啊……”她驚叫了一聲,摔倒在地上,磕破了膝蓋,疼得還沒緩過勁來,久久不能動彈。
“秦嘯川……” 他不能有事!
她實在太虛弱了,隻能貼著冰涼的雨水,輕輕揚起頭……暴露在雨幕中的那雙眼睛,被雨水朦朧得看不清前路,隻能一聲又一聲的輕喚。
“秦嘯川……”
她不想他有事!
“秦嘯川……”
可是,再沒有人聽得見了,回應她的,隻有鋪天蓋地的雨聲。
白芸生冷得縮成一團,這一生孤苦,似乎是再也經不起那樣的離別,又像是擊垮她高高築起的心牆的最後一記槍聲……硬生生把人撕扯得七零八落,那種無以複加的茫然絕望,讓她無助地失聲痛哭起來。
刺骨的寒氣浸身,她害怕得一顫,無措地喃喃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天津……”
隨著幾聲壓抑的幹雷響起,雨勢終於變得溫和,綿綿地飄零而落……隻是地上的女孩子,什麼也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