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從芊味的學校回來後,我給公司打了個電話,說是需要10天左右時間的假期。
但是,靜下來一想,我幹嘛要給自己一個期限呢。我要這10天幹什麼呢,用來陪伴芊味嘛,天知道她要不要我陪,我這人對自己都不耐煩還能去陪個病人。那我要了這個期限幹什麼呢。難道10天的時間就能抹平記憶。
說實話,想象這東西就是很孬,很少給人甜蜜的享受,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折磨人,讓人煩躁不已。
我剛從牯牛嶺回來,白天有一大堆工作等著,晚上依然要喝酒抽煙跟三寶他們商討裝修房子,而現在隻要我一說到裝修房子,他們就會發笑,說,你是不是準備無限期地將裝修房子商討下去,怎麼沒有半點實際行動呢,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蒙混過關,不討老婆了。
想想很是鬱悶呀,我的生活居然被別人一眼看穿。
當然,能夠落入世俗的圈套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從小的方麵講,吃喝拉撒雖然是自己的事,但很大程度還是要依附公眾的力量,我這麼說大家都懂,特別是生活在城裏的人。稍稍懂得一點曆史知識的人就知道,從前那種牛郎織女式耕田織布自給自足的日子已經不複存在,要自己活著,就得要別人也活著。社會進化得越來越像個機器,每個人都是這機器上的某個零件,當然這包括那些廢棄的從來都沒用過的零件。
但是,這些跟我接下來的決定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這就像地球運轉跟某個不經意的噴嚏之間的關係。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就像一個噴嚏那樣很快地消失在空氣裏,不會促使南極冰雪融化。我這麼想的時候,也就開始坦然,要做什麼那就快點去做吧。
正如芊味的同學所說,去醫院很快就能找到她。的確這樣,那天上午我到達那座城市後,很快就在血液病醫院找到了芊味,當然,這也是因為湊巧,那天上午她正在那裏接受檢查,她並不住院,隻是隔上兩天會來醫院接受檢查。
她看上去很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圈,神情像一朵焉了的花。我的到來並沒有使她驚喜,她隻是淡淡地一笑,說,你來啦。
我點點頭,說,是呀。
上午來接受檢查的病人隻有兩位。而她是一個人來的。
我有些奇怪,問她,沒有人陪你來嗎。
她說,不需要的,現在我能行。
我說,你現在覺得好嗎。
她說,還好啦,我能一個人來就說明還好啦。
檢查的結果是醫生要求芊味住院接受進一步的治療,但是芊味拉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就走了。
我說,芊味,你不能對自己這樣草率。
我堅持芊味能夠接受醫生的建議,留下來。
但是,芊味不同意。她很煩躁,一把扯掉頭上的帽子。
她衝著我大叫,我不要這樣,我寧可去死,我本然就應該去死的。在醫院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過道裏,芊味歇斯底裏地大叫著。
很多人都圍上來看她,然後看著我。
我抱住她,讓她伏在我的肩上。
她在我肩上哭了,嚎啕大哭,她說,嚴軾,我不想死,但是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我知道的。
我撫著她的背,說,芊味,不要害怕,你要相信人是能夠戰勝病魔的。
她因為哭得太厲害,開始不停地打嗝。
我說,我們住院吧,我陪著你。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平靜下來,她不停地抽泣,淚水幾乎洇濕了我的肩膀。在這漫長的等待過程中,我心如刀絞,說實話,看著一個人慢慢死去其實比看到一個人突然死去更可怕。她會象花那樣慢慢枯萎,她自己明白,我也明白。
但是,我裝作沒事那樣,說,不就是病嘛,沒事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過陣子等你好了,我們去北京看演唱會。
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那位讓我們認識的歌星四月在北京有個小型的個人演唱會。
其實我已經好久不去關心那位歌星的行程了,但是這些天在網上查白血病的時候順便看到她的工作計劃,這讓我感到溫暖,是她讓很多陌生人互相認識,她的歌聲在進入一些人的靈魂的同時也讓這些人相互認識。
芊味說,那我一定要去看的。
我說,那你住下來,你身體好了才可能去看演唱會呀。
她破涕為笑。
她笑起來的時候依然還是個孩子,我喜歡像她這樣一直長不大的孩子。
芊味住下來後,我也住下來了。這時我就明白給自己10天的期限是遠遠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