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之後,他跟我說:“秦琴,你終於來了。”
那時候,他應該都是八十高齡了。
頓時,我的眼淚快要湧出來——從小到大,我都太重感情,所以很怕出門見誰。
他親切的拉著我,讓我坐在那放著奇石展櫃的房間的沙發上。
我看著那一塊塊來自全國各地的石頭,甚至還有一些國外的礦石標本(基本上包括了當時教科書中所有的礦石標本)幹幹淨淨,放在專門為它們雕刻的底座上,各顯神韻。
然後這些東西,我在上學時就一一看過無數次了。
那會兒啊,他拿著每一塊石頭跟我講它們的來曆,跟我說它們的成分和用途,祖國的大山大河,仿佛他都親臨過。
而那天,他跟我說,“最近幾年我又多收藏了幾塊石頭,我拿給你看。”
我很好奇是什麼新寶貝。
我們一邊看石頭,一邊聊天。
他跟我說:“何豔華前些年開車來過了。”
我笑著說:“她們都有出息,就我沒有,到今天我都沒用畢業證,連初中的都沒。”
他詫異,“那你怎麼來讀書的?”
“初升高時,我跟我化學老師廖老師打賭,我輸了,所以畢業證都是綠色的。”
他笑了笑,想繼續聽下去。
於是我將當天的事一一道來。
我做了十分鍾就交卷了,他坐在我考試的教室後麵,見我一出考場,就瞪著他那雙嚇人的眼睛,“秦琴,你檢查過試卷嗎?”
我笑著說:“檢查了。”
“沒有錯誤。”
“沒有。”
他似笑非笑,不知什麼意思,吼了一聲,“要是沒得100分,我不給你發畢業證。”
我回想了自己檢查過兩次的試卷,自信的說:“不可能。絕對100分。”
可是,發畢業證時,他站在教師樓的過道,並沒有親手遞給我,而是看其他老師給我了一個綠色的畢業證。我打開一看,化學竟然隻有99分,瞬間我眼睛紅了,並飛快的跟他們告別,跑到廁所裏哭了一場。
雖然我總分全年級第一名,比第二名的秦娟多了六十多分,可是,我依然很難過。
我以為,我能順利考回縣中,但是,天意弄人,並沒有。
那天鄭爺爺拉著我的手,跟我說:“秦琴,你記得以前你坐在這沙發上我跟你說的話嗎?我說你是書香門第出生的孩子。”
我猛然間想起那天,他把我寫在信箋上的論文《論勤學好問》裝進了牛皮紙的信封中,並親筆寫了《西南石油報》的主編的地址及名字,落款寫了他家的地址、電話及我的名字。“你去把這封信郵寄出去,他看到我的字,一定會打開看,也懂我的意識。不過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刊登。”
那年,他已經很年邁了。
也是那時候,因為幾個男生上課給我丟紙條,把他氣病了。當晚我們在小李館子吃飯,陳興平跑來跟我說,“鄭老師都病了,你還喝酒。”
我丟下碗筷,便拉著那個男生狂奔在去往醫院的路上,還不斷責備他“跑得慢”。
當醫院無人時,我又拉著他跑去他家,而班長肖軍站在家裏,看著犯了錯誤的我和他。
我直接去了鄭爺爺床前,心中愧疚萬分。
可一見我,他就好了。
不知道如今,他們住在哪裏?
這次來綿陽,外爺撿了幾塊石頭回家,可質地太差,根本不能跟我上學時摸過的各種礦石標本相比,色澤、質量,美觀度都比不上。
而他家以前的小廚房中,遊蕩著周末熬更守夜的勤勞的煮石頭的身影。
隻是,一切悔之不急。
關於《論勤學好問》,本來是他教我們全班五十幾個人的,那格式,同國家主席的講話稿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