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氣肅寒,時節正值深秋。街上行人很少,隻剩枯樹落葉。
這是個不安定的時候,也是注定不平凡的永世的一環。而此時吧唧嘴嘬飲著可樂,卻是這“亂世”的一件樂事。
劉天要窩在十平方米屋子裏的榻榻米上,思考著這個問題,可樂濺在了衣領上卻渾然不覺。
人們都看不出來將要發生些什麼,以為今後又是平平凡凡,百無聊賴的明天、後天、一天一天。可他天生敏銳,預感強烈。即使躺在孤身一人的屋子裏,看似周圍的一切平靜安和,他也能感受到不安分的氣息。
他將這世界看作亂世,自有他的道理。
世界就是魑魅魍魎橫行的地方。
這魑魅魍魎現在看不見,聽不到,不餐肉飲血,不嘶嚎吟叫。所以人們安於現狀,貪圖享樂。
這沒什麼奇怪的,對於他來說,這種不安定也隻是一種感覺。可他不能忽視這種感覺,過於強烈的第六感將可憎的危機曝露在他眼前。
他知道這世界的平靜是暫時的,雖然缺少依據。
一天的工作下來,隻有這晚上的幾個小時屬於他自己,他懶得再考慮這些事情,將注意力全放在了手裏捧著的平板上,那上麵正放著他最喜歡看的電視劇。他不喜歡看燒腦的電視劇,他喜歡看喜劇,這個時代的人們缺少喜劇。
可是這幾個小時卻又不完全屬於他,他還要留出其中一部分,給他的女朋友。
在幾公裏外,視頻聊天的另一頭,陳若一往往早已梳洗完畢,躺在了她家裏的粉色大床上。
他不想搬進女朋友家的大別墅裏,那樣看起來像是倒插門,丟麵子。他知道她爸爸是一個水產企業的老總,也同意女兒帶男人回家。可是那該死的男人的尊嚴——就是那麼該死。
陳若一理解他的心情,他們已相約好,兩人一起工作掙錢,自己買房子。
可這樣的選擇往往說著容易,做著難。蝸居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裏,想著自己每個月七八千的工資,往往讓人灰心喪氣。劉天要屬於樂天派,在有些實際的問題曝露出來之前,他很少為之煩惱。
機械廠的工作不好做,而且枯燥無味。如果不是因為當初報誌願的時候稀裏糊塗地報了機械,大概他怎麼都不會幹這一行。可是哪有那麼多如果,事後再來看,之前那一個個“如果”就是必然了。沒什麼可抱怨的,他想。
今天的天氣不好,刮著大風,不適宜出行。即使天氣好的時候,他也很少為了工作以外的事情的出門。剛才視頻聊天的時候,陳若一給他展示了自己剛剛從商店買回來的衣服——全是名牌。他想,出身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有些人可以什麼都不做,也能過上好日子。而像他這樣的人,每天累死累活,也隻能窩在這十平米的小屋子裏,穿著地攤上買的打折衣服,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上網看劇。可是這樣帶來的好處是容易滿足,隻有幾十塊錢的預期,不到一百塊錢就能讓自己舒服。所以,圖什麼呢?
她還說要搬過來住。劉天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讓人家女孩子和自己一起擠在這小屋裏。可是人家現在主動提出這個要求,心甘情願的,又能用什麼理由拒絕呢?順其自然,他往往采用這樣的態度。
讓她過來住也好,他突然想到。這幾天有些不太對頭,屋子外麵——有時候是裏麵,常常發出不正常的聲響,咣當咣當的,聽起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雖說他是個男人,不該害怕這些若有若無的東西,可他就是害怕,誰讓他生來膽小呢。
讓她過來,給我壯壯膽子,他想。
他給陳若一發了一個消息——
如果你確實願意的話,那就來吧。
陳若一正躺在床上看電視,攥在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消息,興奮地快跳了起來。
他終於同意了。
這個讓人愛又讓人討厭的男人,當初在學校的圖書館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冷冰冰的樣子,直到現在還是如此。
那時候的他就那樣背著書包坐在了自己的對麵,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穿著普通的衣服,中等長度的頭發,還算帥氣的臉龐。她就靜靜地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鍾,直到確認自己喜歡上他,直到他開始坐立不安。
後來她鼓足勇氣跟他搭上了訕,看著順理成章,其實稀裏糊塗地變成了男女朋友。他對自己好嗎?她說不上來,他從沒送過禮物,從沒有深情告白,從沒有浪漫驚喜,更沒有海誓山盟。可是喜歡一個人從來不計後果,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也最無價的行為。
大學畢業以後,他找了專業對口的工作,而她也順利進入了銀行工作,每個月工資不算很高,但她從來不缺錢。她跟劉天要說過,她可以養他,可是他沒同意。她覺得很開心,我沒看走眼,她想。富足的日子綁不住一個追求刺激的靈魂,她喜歡貧窮,喜歡從頭開始奮鬥的感覺,她覺得在同甘共苦中更能滋潤愛情的果實。她提過很多次,要和他一起租房子住,可是他一直不同意,他說,你父母也不能同意啊,這點她完全不擔心,父母從來尊重她的選擇。也許他覺得自己是在幫助,或是施舍他。他想靠自己,這是一個男人執拗的自尊,有時候強的像頭牛。
可這次他怎麼突然同意了呢?
她問他,他說一個人住有些寂寞,想找個人陪一陪,可他已經寂寞了有一年多了,怎麼這會忍不住了。
大概是憋壞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