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明月樓高休獨倚(6)(1 / 3)

司宛的眼睛久久地閉著,忽的身體一動,鯉魚打挺就要追出去。剛奔到門邊,忽然耳邊響起了那個男子的話,“她是我的貼身侍女,可能是你認錯人了。”大師父,是別人的侍女。司宛咬著手指歪頭想想,這樣的話,貿然行動似乎不明智。回頭看看大師父留下的信,她終是回到了床上。

旦日,司宛早早起床去找安源,推開門卻隻看到店小二在收拾東西。她上前一步問那小二,卻原來那一行人昨天晚上就半夜離開了!問明了方向,司宛立時丟下一塊銀子搶門而出。跳上了馬,沒命地向西追去。

大師父,你慢一點,你慢一點,大師父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大師父……

不知道追出了有多遠,不知道追到了什麼地方,她隻知道,大師父就在前麵,大師父就在前麵等著她。她得快點,快點,狠狠地再抽一鞭子馬兒,她得再快一點啊……

一直追到了層層密林之中,四目望去除了兩邊拔地而起的高山就是望不見邊的樹。司宛策著馬兒原地打了好幾個轉,終是迷失了要找的方向。她驚惶地四下張望,大聲喊著大師父。一聲一聲,一聲連著一聲,每一聲,都帶著濃濃的鼻音,都顯出抑製不住的哭腔。

司穀朔已讓湘雨先去前麵安置客棧,自己拉著安源躲在密林中聽司宛聲嘶力竭地哭喊。終於,下麵的孩子停止了喊叫,放聲大哭起來。司穀朔側頭問安源,“你識得她是誰嗎?”安源搖搖頭。司穀朔又問:“那你知道她喊的‘大師父‘是誰嗎?”安源微微笑道:“這位姑娘奴婢尚不認識,更何況她的那位大師父。樓主高看原若了。”司穀朔倒不多說,微微點頭便轉身離去。安源跟著他也離去。回頭看了一眼伏在馬背上哭成了淚人兒的司宛,安源微微斂眉,終是跟上了司穀朔。

司宛在馬背上哭的撕心裂肺,頭腦發昏,隻覺得隱隱約約間,眼前再次出現了那場要燒破整個天空的大火,那火花無盡地向上飛,似乎要飛出天空,飛到,不知道的地方去……

那一天正是中秋節,月亮大的厲害。兩個師父都進宮去參加晚宴了,她同哥哥一起出來遊玩。忽然間她看見一大隊人馬從皇宮方向駛來,押著七八十來個人往筒子胡同奔去。那裏是大臣們的府宅在的地方,裏麵最大最豪氣的就是她大師父的家。她當時沒有在意,等到約摸過了一炷香時間那場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她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發瘋了似的跑向筒子胡同。筒子胡同圍了很多人,大火是在安府內燒起來的。安家大門上上了大大的鐵索,火光從裏麵飛出來,空氣裏彌漫的滿滿的都是火油的刺鼻味道,門外人很多但是卻出奇的安靜。司宛撲到門上去解那鐵索,但是她哥哥趕過來,一把拉住了她。她大聲問哥哥,為什麼安家會著火,為什麼沒有人去滅火,門上那個鐵索是什麼東西怎麼回事?哥哥不理她,隻是要她趕緊回家去。她不聽。正在掙紮中,人群中一陣騷動,一個紅衣服的女子手持銀劍跌跌撞撞地來到安府門前。她後麵,是六哥哥,和一大隊裝備精良的士兵。司宛定睛看過去,那一眼她隻覺得整顆心都要撕碎了。那女子穿的不是紅衣服,她穿的是白衣服,是她早上親眼看著她穿走的。那紅,不過是鮮血染的罷了。

她大聲哭喊,哭的肺都疼了,她大聲喚她大師父,不顧周圍人的異樣目光。

安源站在安家大門口,回過頭看向司宛,微微一笑,很溫柔地喚她一聲“宛兒”。

她驟然間明白了她要做什麼,立刻不顧一切地推開哥哥去攔她。她聲淚俱下:“大師父!不!大師父你別去!你別去!你別去!大師父……”可是那時候她沒有好好練功,怎麼也掙不開哥哥的手臂。她眼睜睜看著大師父高高舉劍劈開鐵索,一腳踢開安府大門,半隻腳踏進熊熊大火之中。她看見大師父慢慢回過了身,在身上慢慢摸出了二十兩碎銀子,對著站在人群裏的六哥哥拋去。她看見大師父微微笑了,她聽見大師父對六哥哥說,當初欠你的,如今還你。她奮力反抗,哭得手發木身子直打顫,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大師父你別去,卻仍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師父轉身踏進那一片大火,眼睜睜看著那一瞬,安府大門轟然倒塌。

她哭著看向六哥哥,他站在那裏,腳邊那二十兩碎銀子在大火的映照下銀光一閃一閃的,他站在那裏,像一個木頭人。

她大聲地哭喊,身子不受控製地發軟。哥哥將她攔腰抱起,本以為她要反抗,一低頭,她卻已哭昏了過去。

後來她醒來時,已經是很多天之後。哥哥因為她昏迷多日擔心到不行,見她醒了立刻擁住了她。她臉上木木的,嘴唇微微發顫,“哥,我大師父……”哥哥身子一震,沒有回答她。她又問,“哥,有我大師父的屍骨嗎?我想去看看她。”

哥哥離開後,她一個人坐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天,一次次哭著醒來又哭昏過去。

她去了大火後的安家,那裏一片廢墟,焦煙四起,她奮力用手去挖,去找,一直到雙手磨破,鮮血直流。哥哥將她拉回家,告訴她,她的大師父死了,燒成,灰了。

後來才知道,那個中秋節,安伯伯一家人刺殺了先皇,先皇死了,安家人被下令通通燒死。六哥哥做了皇帝。她知道後跳進皇宮,闖到六哥哥房裏,拿劍指著他,那劍,是大師父親自為她打的。他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任憑她刺傷了自己。她又去了景宣宮,將若子安傷到幾乎送命。六哥哥攔住了她,她看著六哥哥笑,說,原來你們才是一對,你一直都在騙我大師父。他聽了,一霎時怔在當地。

過了幾天,她又去了升平凱府上,將木晴婉又打了個半死。她知道,那個中秋節裏,她失去的,還有二師父。升平凱見她動手,不像六哥哥那樣放任不管她,拔了劍就同她進招,傷她不輕。哥哥趕到時,血已流了不少。可是她在笑。她仰天大笑,笑到眼淚掉到地上同血混在了一起。她看一眼哥哥,說,哥,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