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關日暮秋思遠(1 / 2)

我出生在布拉格。

那是個美麗的地方,也是個充滿活力的地方,那裏是間諜的天堂。

我的母親是亞裔,有烏黑的發和黝黑的眼,晶瑩細膩的黃皮膚像來自東方的絲綢一樣柔滑。她在一間牙科診所裏做護士,說流利的捷克語,但我偶爾能聽到她仿佛歌唱一般,吟誦來自古老東方的詩歌。

“草上露珠,鬆間高士……”

零散的詞句,即便是很多年後,我也無從分辨,這是中國的四言,抑或日本的和歌。

我沒有見過親生父親,但他毫無疑問是一個東方人,阿累斯曾經取走我的樣本檢驗dna。我母親有四任丈夫,一個比一個英俊,當然這得用他們本族裔的眼光看。

我的第一個繼父是一個美洲男人,十分愛笑陽光燦爛,但是他討厭我,從來不願為我更換尿布或者喂我喝水及奶。我的母親顯然並不在意,她與那個外交官的愛情充滿了激情,以致於在他死後遵循東方風俗為他守寡。

不過她沒能堅持很久,在我四歲的時候,她嫁給了一個黑人。

那個黑人有兩百多公分高,嬌小玲瓏的我的母親站在他身邊十分滑稽可笑。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在我幼小心靈中,不曾記得他有笑過。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他鮮豔奪目的厚厚的紅唇。

真是奇怪,不論是黑人白人黃人,我的父親們似乎都有一張血一樣的嘴。

第三個繼父和我們在一起很短的時間就失蹤了。對,是失蹤。匈牙利警方下的結論。他是一個更加沉默的雅利安人。

和我生活得最長的,是我的第四個繼父,英,一個真正的中國人。那時候我想,也許他是我真正的父親,在和我們失散多年後找到了我們。

英在布拉格做生意,家中兄弟眾多;他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他待我如同已出。我所有的關於中國的文化便是他教我的,他會在傍晚時分,握住我的手,一筆一劃教我寫軟筆字。他告訴我那是毛筆。

我甚至學會聽京戲打麻將與閩南語。--這是我學會的第五種語言,我固執地認為,中國的普通話與閩南語完全是兩種不同語言。

我的童年仿佛很漫長很漫長,因為我記得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在那八年裏,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於我經常頭痛難忍。

我的繼父們不是死亡便是失蹤,最後,輪到了我的母親。

我的中國父親死於車禍,他的兄弟來帶走了他,給我們母女留下一筆還算豐裕的款子。然而就在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我的家中上演了一場電影院裏才應該出現的情節。

我的母親,將和她一般高的我推進了壁櫥,然後我聽到了很多聲音。母親和一些人說著我完全沒聽說過的語言,又快又尖利。最後,我聽到她用中文說:“我的女兒,你要活下去。”在槍聲中,我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年輕男人的懷裏,他溫柔地看著我,眼中充滿憐憫。

他讓我叫他傑叔叔,說他是我母親的舊朋友,問我是不是願意讓他領養我。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於是我跟著他到了北愛爾蘭。

迎接我的是新學校和新同學。

隻不過與過去稍稍的有些不同。

學的不一樣而已,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現在的學習,雖然和同學們相比我顯得過於年長。

每一天都有位子空出來,但很快又被填補;傑叔叔不再對我笑,我們必須稱呼他,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