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坐在鄧肯號上,乘風破浪(1 / 3)

我們坐在鄧肯號上,乘風破浪

原味

作者:李雨絲

方格襯衫在學校裏流行起來時,我還穿著土黃色的絨衣。杉杉在我的麵前攤開一本雜誌,裏麵有各種各樣精美的襯衫圖片。我抬起頭,才發現教室裏很多同學寬大的校服裏套了一件方格襯衫。

“怎麼突然都穿了起來?”我問杉杉。

“你不知道嗎?10號轉校生,方格襯衫!”杉杉的目光從雜誌圖片驚愕地移動到我的臉上。

我扯扯自己的絨衣:“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像是知道了?”

“3班轉來了一個男生,一來就參加了班級籃球賽,穿10號球衣,球衣裏套著方格襯衫!”杉杉的眼睛唰地亮了。

“哦。所以呢?”

“簡直是帥到無與倫比!”

“酷到沒朋友。”我嗤嗤笑了,笑杉杉的花癡模樣。

我已經很久沒有關注校園動態了,還好我有個杉杉,能在比較及時的時候告訴我現在校園內的潮流走向。我之所以沒注意,隻是因為我正在一心一意準備交換生考試。

說到這裏,你應該會產生一種“你學校真牛”的錯覺,不是的,我就讀的中學不過是一所縣城中學;我們交換去的學校既不在美國,也不在英國。

它在巴西。

校長年輕時雲遊四海,在裏約熱內盧住過一段時間,和那裏一所中學的校長有私交,所以自己回國做了校長後果斷地和他們建立了交換生項目。

“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即使不是美國和英國,它也會為你展現另一個世界,讓你的心胸和視野變得更加寬廣……”校長在交換生項目宣講會上這樣說。他戴著眼鏡,和其他領導一樣穿著西服,可是他鏡片下的眼睛裏還是閃爍著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光芒,讓人知道他曾年輕過。

所以,我填了申請表。

這事兒我還沒跟媽媽說。這次交換生不需要承擔任何費用,連生活費都由學校出,媽媽需要接受的,隻是我會去巴西這件事情。

可是我怕她不能接受。

再過兩年,我就要高考了,高考要的是實打實的分數。如果我丟出一個學期跑去裏約熱內盧——既對英語沒有顯著幫助,又不像發達國家有先進的教育和環境,更得不到什麼好的發展機遇。

我知道,媽媽對我考大學——或者說清華園有種特別的執拗。爸爸是清華大學畢業的。爸爸走了之後,媽媽抱著他的相片哭了很久很久。年輕時候,在爸爸學校食堂打工的媽媽和爸爸相遇。一個是清華大學的高材生,一個是高中文化的打工小妹,他們相愛了,並且一起回到了媽媽的老家。

如今,因為一場意外分隔兩個世界。

她一心要我上清華,走爸爸走過的路。即使爸爸已經不在了,他的“事”,仍然是媽媽心中的第一位。

放學時,我路過籃球場,看到很多人圍著一個場地歡呼呐喊。杉杉穿著方格襯衫抱著一瓶礦泉水經過我,汗津津地衝我說:“不去看籃球賽嗎?今天有明南出場啊!”

“誰啊?”

“3班的轉校生啊!我跟你說過的!”杉杉著急地鎖了一下眉頭,看我還沒反應,“哎呀,格子襯衫啦!”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癡。”我笑了,“你去給他送水嗎?”

杉杉正色道:“不,送的是濃濃的愛意!”

“哎呦,好酸!”我揶揄著推了她一下。

我抱著書去了圖書館,找個位子坐下來開始刷題。交換生考試還有2個星期,比重最大的數學是我的弱項,時間很緊迫,所以我最近每天都來泡館。

偶爾,我也會去書架中找一些介紹巴西文化和裏約熱內盧的書籍,想著也許可以在麵試的時候用得上。那是個我不了解的世界。它奔放、熱情,給人撲麵而來的熱浪感。有盛大的狂歡節,有桑巴舞,有口味很重的辣椒,有世界上最棒的足球隊。

“我真難想象你露著肚臍狂歡。”我想起杉杉說的話。

可是人性中終究有些東西是趨於野性的。即使一個人從小在城市和書堆中長大,來自基因中狂野的動物本能,還是像一個沒開放的花苞,終有一天會迫不及待地被挑逗起來,枝繁葉茂無法阻攔。

做完一套數學卷,我伸個懶腰,起身走到書架中間。翻到一本地圖集,掀開來,幹脆坐到地麵上,開始記憶南美洲的地形和國家。

“你也申請交換吧?”耳邊響起一個男生的聲音,“南半球,西半球。都不是我們的半球。”

我一回頭,才看到旁邊有個男生,他俯身看著我手中的地圖,和我的目光相遇,便友好地坐在了我的旁邊。

他穿著一件普通的方格襯衫。

男生跟什麼校園潮流,我心裏有點別扭地想。

“我想去南美洲。”他自顧自地說起來,“你知道安第斯山脈吧?”他指給我那條南美洲的脊梁,“你看,從合恩角,到加勒比島。世界最長的山脈。原始的自然和人性。”

“你要去爬山?中國很多山供你爬。”我不客氣地告訴他。

“南半球和北半球不一樣。西半球和東半球不一樣。”他托起腮幫子,“我不是想爬山。隻是好奇37度線上的風景,尤其是安杜穀火山口上的色彩。嗯,也好奇塔卡夫的模樣。”

他開始說些我完全聽不懂的名詞兒,我撇撇嘴。怪人。

“如果有可能,我們都成為交換生,我會帶你一起去看的!”男生驀地轉過頭來衝我咧開嘴笑了。

我才發現,他長得真好看。方格子這樣年輕款的設計,正好讓他整個臉龐都變得熠熠生輝,像個溫暖的小太陽,十七八歲的陽光模樣。

“我數學很差,考上考不上很難說。”我告訴他。

“那以後也有機會的。37度緯線上的風景。”他的眼睛彎彎地眯起來,友好而真誠。

我回到座位接著做題的時候,他坐在我坐過的地板上,繼續看那本地圖集。我低頭看著紙上的數字符號,心裏依然迷糊又奇怪。我突然很想再去仔細看看地圖,37度線究竟經過了哪些地方。

回到家,媽媽在煲粥,粥香溢滿整個房間。爸爸的畢業照片、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照一張張錯落有致地擺放在餐廳牆上的小方格裏,被擦得發亮。

“我托去北京的同事給你帶了一套清華內出題,放到你桌子上了。”媽媽在廚房裏說,“讀高中了,就要更努力。什麼時候月考?”

“下個星期。”

“考不了第一是不行的。”

“嗯。”

媽媽靠這樣的執念活著。她總是忘記,我最終沒有考上重點高中,正讀著一所不起眼的中學,關鍵的數學怎麼也學不精通,就算總成績考了年級第一,在這所10年沒出過清華生的高中裏,考上清華的概率分明也隻是百分之一都不到。

“吃吧。”她把熱氣騰騰的粥盛到我的麵前。聲音裏沒有波瀾。

“媽,我爸出過國嗎?”我輕輕地呼著氣,吹涼手中的粥。

媽媽的勺子頓了頓,抬頭看我:“怎麼突然問這個?”

“就是好奇。”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爸大學時候去過美國交換。不過那個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呢。你爸爸那麼優秀,你是他的女兒,以後也要去美國做交換。”媽媽對爸爸總是有著一股偶像崇拜。是啊,他們在夫妻最恩愛熱戀的時候分別,那份愛慕永遠定格在了最美好的感情時光裏。

我嚐試著喝下一小口粥:“那麼,巴西呢?”

“巴西?”

“去巴西交換怎麼樣?”

“巴西?”我感覺到媽媽的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我始終沒敢和她對視。隔了那麼幾秒,她才平靜地說道,“我不了解,那裏沒有人會去吧。有什麼好的呢,連中國都不如。”

“嗯。”我咕咕灌下一大口粥。

數學課的時候,杉杉傳來一張紙條:“你想買格子襯衫嗎?我們一起買郵費便宜。”

我一直很喜歡杉杉的天真和認真,她像是粉色故事中可愛的小女生,抱著最純真的夢在成長——就像現在,單單因為一個明南每天就能變得很充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