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記
個人問題
作者:茱萸
公公婆婆為了晚年養老,在丈夫工作的城市買了套商品房。大學畢業後丈夫在那套三居室裏過了快10年單身貴族的生活。我們結婚後,丈夫單位集資又購了一套房子,為了工作生活方便,就搬了新家。
一開始,丈夫還說,老房子住了10年,感情深厚,不舍得出租,閑置了幾個月,美其名曰:時不時來懷舊一下。工科男有時也有些小情小調,隻是小情小調是要經濟基礎的。我們沒有經濟基礎,就隻有把“上層建築”拱手相租,待價而沽了。
丈夫是個典型的工科男,不擅交際。常言:家是我的被窩,我不想人鑽我的被窩來看看。我敢說他單身10年家裏來的客人,都沒有我帶進來看房的人多,“鑽進他被窩”看看的人可多得去了。多時一天能接兩撥。年齡段有老中青三代,至於職業真是包羅萬象,工農商學一應俱全,其中還有我沒見過的職業,專門修ATM機的。還有一類最最蹊蹺,問到工作,他會神秘兮兮地告訴你:我對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把我這個良家婦女嚇得魂飛魄散,都不記得他說是做什麼貿易,就把傳銷的標簽死死地貼在他臉上,避之不及。從這些租客身上我也普及了不少知識,像台灣的身份證是寫配偶名字,還有鑒別地磚、水管防漏之類的竅門。一時我都覺得我頓悟了:眾生相,當是如此。
包租婆也是不好當的,“58”,“趕集”,輪流發帖,時不時還在樓下黑板上張貼小廣告。我一個在家連小燈泡都沒換過的人,要給租戶換那種難安的管式燈棒,人家嫌燈光暗,光線不好;住了10年都沒安紗窗的封閉陽台,人家要給裝個紗窗門;一會兒空調失靈,一會兒地磚翹起,一會兒水管漏水,一會兒供氣證掛失,還真沒個消停的時候。
真正的租客,讓我感懷的有兩家人,一個是台灣商人,沒有故事,但讓我有記掛;另一個是位中年婦女,沒能入住,卻有讓我更為牽腸掛肚的故事。
台灣生意人,在江邊開大排檔的,主營燒烤啤酒,中等規模。夫妻兩人,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妻子在第一次搬家時順手搬來一盆花,一幅畫,先安置好這些再談合同。台灣腔,繁體字,態度謙和,話多卻不讓人討厭。比如,短短的幾分鍾,除了敲定房子價格外,她還穿插透露過:她的生日,她的兩個孩子,孩子的教育問題,生意進入淡季,客人寥落,想買兩個蒙古包招攬客人。開玩笑時說台胞在這裏不過百十個,是弱勢群體。
她邀請過我們去她開的燒烤啤酒吧吃飯,但告訴我們,不要泄露我們的身份,也不希望員工知道她住哪裏,這是個人隱私。我想團結台灣同胞,請人家來我們家包餃子,可是丈夫說不合適。總之沒有交際,也沒有故事。
一年到期,退房手續是丈夫經手的。我去時,人去樓空。看得明顯,是全部用心打掃了一遍,衛生間、廚房,每一處皆是幹幹淨淨,地拖過,桌子抹過,除了多了一張大理石的桌子以外都是舊時模樣,似乎沒有生活過的痕跡。我打開抽屜也是空空如舊,唯一證明她住過的跡象是床頭櫃裏有瓶小小的護手霜。能徹底打掃幹淨,再退房的人,在我的人生閱曆裏,實在是不多見,在租來的房子裏種花掛畫的更是少得可憐。
她們搬去了另一處房子,聽小區的名字,環境比我們這好一些,是生意改善了嗎?
另一個是一位可敬的母親,帶孩子來省城看病。唯一的兒子在七八歲時,因為發燒導致急性腦膜炎,發現得晚,治好了以後,孩子的智力卻出現了很大問題。現在快20歲的人了,生活還不能自理。
與所有悲情故事一樣,母親為了孩子辭了工作,四處求醫,得益於醫學的發達,在一個專業療養中心接受治療。孩子的狀況有所改善,想換個環境鞏固一下病情,可在要出院的前兩天,病情出現了反複,醫生建議推遲三個月出院。我小心問改善的程度,她歎氣道:“隻知道吃飯,吃完了,碗扔一邊。”唉,母親的願望是徹底治好,再娶個媳婦。一個隻知吃飯就好的智障兒童到一個可以娶妻生子的正常青年中間的鴻溝,讓我這個外人都灰心不已,可是在母親眼裏,隻要一天天有改善,就是天塹鴻溝,她也會用老翅載著兒子飛越。
我還知道孩子的父親,為此終日歎氣,在工作單位生怕別人提起智障的兒子,悶悶不樂。家裏的經濟狀況還好,可所有精神重擔,都壓在母親的身上,最難得的是母親還是爽快樂觀的,起碼在我的觀察裏是這樣。
因為臨時推遲出院,他們沒能入住,萍水相逢。也不知道這一家人的下落如何,想起來總讓我唏噓不已。萬家燈火,每盞燈的光暈裏都有不一樣的喜怒哀樂,作為一個包租婆,就讓我原地不動地看著租客帶來的故事,也希望我的家像韓劇《住在清潭洞裏》裏那個漫畫屋一樣,給每個曾經住在這裏的人帶來安穩的生活和好運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