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婦與部長

封麵故事

作者:魏一平

9 月24 日,在公訴人宣讀起訴書時,丁書苗因身體不停顫抖一度站立不穩,被法警扶住

今年9月底的一天,我們的車按照導航指示進入古堆村時,天已經擦黑。晉南鄉村仍保持著傳統的麵貌,鄉親們各自端著一個大瓷碗蹲在自家門口吃麵,旁邊趴著一條老狗,小孩在街道上追逐打鬧。見到有陌生車輛進入,大家三五成群圍攏過來,我們問有沒有人知道“丁書苗家在哪裏”,話音剛落,卻引來一片笑聲。

“你們走錯啦,這是東古堆,她家在西古堆。”一位中年男人差點笑噴了飯。

“那西古堆怎麼走,很近吧?”憑著對鄉村地理的經驗,我們本能地以為兩個同名的村子以東西來分,應該相鄰。

“可遠著咧!”老鄉們指指遠處灰蒙蒙的大山,“翻過兩座山,還有上百裏呢!”

…………

在探尋丁書苗足跡的路上,這隻是一個小插曲,但卻讓人印象深刻。第二天一早,我們重新上路去尋找西古堆,車進山後,隻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如果不是親自去到丁書苗的家鄉,你很難想象,這個後來身價數十億的農婦到底度過了怎樣不堪的童年。

西古堆坐落在太行山南端的深山裏,周圍群山環繞,一條山澗從村頭穿過,直到現在仍然是與世隔絕的狀態。想象一下,當年沒有柏油路,年輕的丁書苗要步行一整天才能走出這片土地。她自幼喪母,哥哥愚鈍,與父親相依為命,從貧瘠的土地裏刨口飯吃,看盡人間冷暖,能活下來就是最大目標。

無論在晉城還是北京采訪,昔日的生意夥伴或官場朋友談起丁書苗,最津津樂道的就是她毫無尊嚴、不棄不餒地求人辦事時的勁頭兒,這也是大家對她的困惑所在。返程的山路上,望著綿延不絕的山巒,我們突然對丁書苗的性格有了些許理解,她的交往哲學正來自於她的成長經曆——本就一無所有,無畏失去什麼。

丁書苗沒上過學,除了會歪歪扭扭寫下自己的名字,她識字不多。從早年的賣雞蛋、買貨車、倒車皮,到後來的高鐵生意、工程中介,她一再受騙。但無論財富如何膨脹,她仍舊保留著最原始的農民本色,還是會輕易相信別人。她並不關心所謂的企業經營,一切現代市場經濟的規則都不是她所長。博宥公司的一位高管曾經苦口婆心地為丁書苗分析市場,想教她如何管理數十億元資產的生意,但丁書苗告訴他:“你不用教我這些,我不需要知道。”

在丁書苗的世界裏,她恪守著中國鄉土社會中最有效率的生意經——找到那個可以幫助你的貴人,與他成為朋友。參與鐵道部窩案辯護的一名資深律師向我們感慨,其實,丁書苗的發跡之路才是最傳統最典型的中國商道——關係經濟。隻不過,她的關係,搭上了另一個最具傳統特色的特權部門,鐵道部。

…………

中國曆史上最早的鐵道部,成立於1928年的國民政府時期,首任部長是孫中山之子孫科。自19世紀末期,鐵路作為西方工業革命的產物進入中國以來,就被賦予了諸多爭取獨立自強的政治色彩。鐵道部的成立,當時直接的背景是為貫徹落實“國父”中山先生的鐵路救國構想,更深層次背景,則是中央政府急需通過集中權力,重新獲得對地方軍閥與商界巨賈的控製權。早在清末時期,鐵路修建大多采用“官督商辦”的模式,官商本就難分。黃華平在其《國民政府鐵道部研究》中由此總結,中國近代鐵路管理機構的沿革有兩種趨勢:一是管理機關的權力由分散逐漸集中;二是管理機關的級別越來越高,並且趨於獨立。

作為現代工業的集中代表,鐵路從誕生之日起就超越了單純的經濟範疇。英國人尼古拉斯·費思在其著作《鐵路創造的世界》中這樣寫道:“現代社會以鐵路的到來開始,它們顛覆了已知的世界,它們帶來比以往任何機械或工業創新都更大也更直接的影響。它們是影響到任何建設了鐵路的國家裏每一個人的第一項技術發明……它們是越來越被工業創新所主導的文明裏那喧鬧的、冒著煙的先鋒。”

京津城際“和諧號”CRH3 動車的駕駛室

鐵路不僅重塑了社會生活,培養了人們的時間觀念,而且圍繞它的修建、融資、經營等事項,也深刻影響到了權力組織、經濟結構、軍事戰爭等方方麵麵。民國政府的鐵道部,很快因為戰爭爆發而曇花一現,劃歸交通部。直到解放後,新中國政府恢複鐵道部的獨立建製,但是,到改革開放之前,主政鐵道部的長官全部來自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