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空蕩蕩的,思維好像消失了
最初的三天,我幾乎找不著東南西北,不知身在何處的何處。像個木偶似地幹活,吃飯睡覺,所有的節奏全部打亂消失了。心裏空蕩蕩的,思維好像消失了。
幸好有子頡在一起,她擔當起當然的指導和一個同情護佑的角色。當天晚上,當我鋪好床鋪穩穩妥妥地躺在上麵,內心長籲一口氣,終於安定了,連日來的思慮,路上的奔走紛紛碎裂消散,一絲欣慰的甜蜜湧上心頭。一段時間來,我給幾乎所有看到我的人那種消沉木訥悒鬱的感覺,似乎我已處於看破紅塵的崩潰的邊緣,然而這不過是個假象,其實我心底一直有一個十分清醒而堅固的自我。盡管是在這個國際性的大都市裏,我還是要先想象,裝扮成一個真正的鄉巴佬,穿著、走路、姿勢、說話的腔調,還有匆忙的樣子。嗯,是的,高大的牆壁、街道、穿梭的車輛都發著光,而我無須反應那些照到我身上的光亮。不知不覺中我卻以假想的死寂情緒蓋住了那些本應出現在一個村婦身上的那些木訥,遲鈍笨拙,灰暗不安——也就這些吧,可能。我內心沒有一點拘束,自卑,就連子頡也十分詫異地說:
我來了一年多,才開始呼吸自由舒暢。你倒好才來了幾天就像風一樣自由自在,到底你是幼稚如兩歲小孩被別人抱走了還渾然不知依舊玩耍,還是缺心眼兒,還是上輩子你就是這裏的人,還是一頭在荒野上瘋跑無知而無畏的牛犢?她可能忘了,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總的算起來是第二次。
我覺得子頡還是看穿了我。少女時期我就一直希望來這座城市看看。從小我聽爸爸媽媽講他們在城市生活的許多事,其實這裏並不陌生,在城市裏也生活了多年,是愛情讓我留在那條街上。我不知道陌生是什麼滋味,或者說多年獨自生活使我已經與陌生融為一體,無二不別。現在想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難怪周圍人都說我這個人冷漠,不容易接觸,或許陌生已經同化了我的眼睛,耳朵,鼻子,麵容。不過,我倒還真有一點瘋牛犢的味道,這裏怎麼可能是個荒野。繁華似錦。
我的信念開始複活。小草發芽啦,置身這樣的都市,內心還是泛起一絲絲歡喜。
9點多就睡了,閉上眼睛眼麵前的一切都不見了。早上很早醒來,四點多、六點或是七點,很難猜測,耳朵裏除了子頡和另一個室友南風姐輕輕的鼾聲,還有細如發絲般小的嗡嗡聲,裏麵時不時參雜著較明顯的汽車喇叭聲。我感覺心好寂靜。過了一些時間,窗簾發出了一些微弱的光,由近及遠漸次使房間有了一片昏暗的色彩。右邊幾乎看不清,一張寬大的桌子,上麵下麵亂七八糟堆滿了東東西西都被黑暗蓋住,要不然,這個房間的髒亂實在難以忍受。
很難理解,子頡在這裏已經生活了近4年。她從未想過要把這裏收拾整潔幹淨一些嗎,沒有一點裝飾的痕跡,就這樣滿足於屬於自己的生活在簡陋單調乏味的生活中一點一滴地流逝?所有的生活基本上都濃縮在那部手機上,聽音樂,看八卦新聞看電視電影,聊天。我知道她一直在等待有個男人把自己從這裏帶走。所有的順從,視而不見,就是為了一個離開的結果!看著裹在被窩裏的她,我不由地感到一絲絲悲哀,這是對自己和生活的真正遺棄。但願……也許,許多年以後我也是這樣吧,一個人太難抵禦時間生產出的塵土、瑣碎繁雜。一生的戰鬥。
沒有夢。忘了,想不起來嗎,應該不會,我渴望有夢。夢裏的王子追逐著我,然後手拉手從一個田埂騰空跳到另一個田埂,一隻碩大的白色仙鶴從我們身邊飛起。快,追上它,兒子……這不過是我想象的夢。從外麵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方格子天花板越來越清楚,我靜靜等待鬧鍾滴答滴答的聲音突然響起,燈亮了。過一會兒就是床板響動,嗬欠,放屁。當她們穿衣服時,我已經去上廁所了,然後刷牙。我放棄了以前一直用的那個牌子的牙膏,換了一個新的,牙仙牌牙膏,上麵的仙女嬌豔欲滴。網上有專家說常用一種牙膏對牙齒不好。牙膏的泡沫老是從手指上流到手掌裏,水滴進袖子裏,真是討厭,還好沒有流到鼻子裏,從眼睛裏流出來。
並不總是睡的很早,有時我和子頡也去樓下的辦公室裏看電視,子頡說要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主要是幾個娛樂節目,我不大喜歡看電視,在電視機前,我總處於弱勢地位,有了孩子,電視就是他的地盤。我們住在樓頂的幾間小平房裏,下樓要繞過半圈樓頂,下到樓梯。有段樓梯充滿了濃濃的焦煙味,簡直讓人窒息,滿地都是煙蒂,這裏是那些偷偷出來抽煙人的地方。每次從此經過看到那些煙蒂就好像是一堆堆糞便,讓人難受,難堪。為此,我並不樂意晚上下來看電視。我倒是喜歡站在窗簾後麵,掀開一小縫,看對麵那些高樓亮著燈的窗戶。要是我一個人在,就幹脆把燈滅了看。有小孩子出現就更好了,動作因幼稚而帶來強烈的享受,但和光奴在一起時我卻沒有這麼強烈的美感,或許這便是所謂距離的美吧。最多的人還是穿著便服的女人,身態自信,一會兒來一會兒走。每一個窗口都是活生生的人生,沒有經過預演,不經意自然而然地發生著。一塊從未有人砍伐過的山林,肆意生長,你一定驚訝於那裏的豐富多姿與平衡。這也是需要心情的,在許多人眼裏那不過是一片荒野,了無生意。我不知道,是否曾經有人也這樣默默看見過我們,那時這個人是否也有這般溫暖的感覺!看的還是自己!
一切似乎都回到從前
一切似乎都回到從前。一切又和從前一樣。訓練吃飯睡覺,豎起耳朵隨時等待行動命令。
等待那些可憐蟲做蠢事時把他們製服或永久地消滅。我們隻有等待。有時我有點迷惑,等待的究竟是壞人做壞事還是等待好人遭殃。可能性吧,可能!我總的給自己畫一個圓。多美的一片青岡樹林啊,那片樹林不時閃現在腦際。粗糙紋理的灰黑色樹幹上抽出一枝枝嫩黃的枝葉,生硬與柔軟,粗糙與細膩如此親密和諧地結合在一起,恐怕也隻有生命才會有這樣的詩意景象呢。阿黃呢,有阿黃一路奔跑吠叫,那才叫棒。多年來,我都忘不了那條我少年時鄉下外婆家的狗狗。那天回來的很早,躺了一會兒,外麵傳來戰友們的說笑聲,我從床上起身,子龍要進來了。我不該瞞著子龍,這樣的事應該告訴最好的朋友,可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豈不也把他牽連進來。
晚上,我們早早聚在屋裏。我說我去了鄉下,有好的美的青岡樹林和白如雪花般的野花……哎,又勾起了他的癮——包裹著濃濃鄉愁的子龍講起他老家鄉村的種種趣事和傳說。他隻想說說那些往事趣事。其實往事就是趣事。這段時間,他似乎愈加喜歡說這些。他說:
我覺得我還是適合回家。搞立體養殖,樹林裏養鳥雀,兔子,鬆鼠,豬,雞鴨,地上種蔬菜,溪流裏養鱸魚,娃娃魚,蝦。
到時候你們這些城裏人就來這裏:
打獵,讓死亡成為眼前的事實,在電腦裏是感覺不到的。看看它們驚恐的眼神,恐怖地四處逃命,掉落在地上,血流在雜草和枯葉的地上,還掙紮著煽動翅膀,爪子蹬地。
摘菜,菜汁粘在手上,黏糊糊地。抓住,用力一揪,它們就離開根莖,到籃子裏,到鍋裏,到筷子上,到碗裏,到嘴裏舌尖牙齒上,到胃裏。快吃,細細品嚐,沒有農藥,沒有化肥。沒有轉基因。——沒有害的。
摸魚,從石頭裏抓出來,它們拚命在手裏掙紮,上下搖擺著尾巴,頭不停地亂晃。用剪刀豁開白肚皮,露出五髒六腑。你還可以做個試驗,把魚鰾洗幹淨,套在男人兩腿間暴怒的棍子上,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睡在樹上,看樹梢上的星星,毛毛蟲落在搭在樹枝上的透明睡袋上纏纏綿綿。聽雨,聽風。感冒的話,有草藥熬的感冒藥。北鬥七星,大熊星座。
還有一片一片的秋菊、迷迭香、羅勒、薰衣草。沒有農藥,沒有化肥。死去的花是活著的花的養料。活著的花是死去的花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