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農曆的四月初一的夜裏，於風荷發作了，陳家和趕緊去敲了林氏的門：“娘，娘，風荷要生了。”急促的呼喊聲伴著砰砰的拍門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林氏被吵醒，一骨碌爬起來，披上外套趕緊下床開門，邊係扣子邊吩咐兒子：“小兒，你快著去東關找李四家的，從西邊過順便把你嫂子喊來。”說著抬起腳向後麵屋裏走去。於風荷的痛呼越來越密集，讓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陳家和已經聽得林氏的吩咐去請接生婆，林氏走到屋裏，看兒媳婦的羊水已經破了，一個勁兒地喊疼，便拿過臉盆，倒上熱水投了個毛巾幫她把臉上的汗擦掉，盡可能地放柔聲音安慰到：“家和家的，你別怕哈，接生婆馬上就來了，咱一氣兒生個大小子！”於風荷聽到婆婆鼓勵，體內仿佛真的有了那麼一股力量，身上似乎不那麼疼了，於是向林氏重重地點了下頭。
這時家裏能用到的人隻有林氏一個，她也顧不上許多，把於風荷安頓好，趕緊跑到廚屋，點上火燒上一大鍋熱水備著，填好柴火又跑到堂屋去守著於風荷。
那邊，陳家和慌裏慌張地把接生婆請來，讓她一個人先家去，自己則又跑到哥哥家，砰砰地拍起門來。李鶯歌睡覺輕，聽到拍門聲，暗自一驚，又隱隱約約聽到“哥哥嫂子”的喊聲，忙披起衣服下床，叫醒陳家安，讓他去開門。
陳家安穿好衣服，讓李鶯歌不要著急，先呆著屋裏，自己則打著嗬欠去開門。門剛打開，陳家和就擠了進來：“哥，你快讓嫂子跟我去東邊吧，風荷要生了，咱娘自己忙不過來！”“好，”陳家安見自家兄弟著急的樣子，也跟著緊張起來，快步走到屋裏，看到李鶯歌已經穿好了衣服，催促道：“鶯歌，快跟家和去東邊吧，風荷要生了。”“那行，你在家看著孩子哈！”李鶯歌是個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好媳婦兒，雖然弟媳婦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隔三差五地給自己添堵，但是她做嫂子的卻得顧全大局。
關好院門，跟著陳家和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兩人行路匆匆，各自裝著心事，一路無話。還沒進院門兒就聽得於風荷殺豬般的嘶喊聲，中間夾雜著林氏的抱怨。李鶯歌聽得無奈，不可察覺地皺了雙眉，很快又收斂那一點兒的怒氣，平靜地走進去。
腳剛邁進屋裏半隻，就被於風荷淩厲的眼神看到，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叫喊：“讓她出去，別把晦氣帶進來，我要生兒子！”見她這樣，林氏想都沒想，轉頭吩咐到：“家安家的，你先出去吧，幫著燒燒水啥的！”李鶯歌覺得前所未有的侮辱，在肚子裏回旋著頂撞著，仿佛要衝破這具身子，爆發出來。她不由得握緊雙拳，指甲已經深深地陷進肉裏，不進亦不退。
陳家和雖然本性善良，未成家之前也多蒙李鶯歌照料，但很顯然，現在他心中的天平是偏向床上為他生子的老婆的，為難的搓了搓手，從唇中擠出破碎的語句：“嫂子，要不……要不你去外麵先……先幫幫忙？”疑問的語氣，卻帶著不可拒絕的請求，李鶯歌心裏便涼了。是了，不過是小叔子，憑什麼維護自己，許是在他心裏也是輕視這個嫂子的吧？心中的溫情和感激轟然倒塌，李鶯歌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個大門。
內室依舊充斥著緊張的氣氛，女人生孩子，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誰也不敢大意，自然，也沒有人去關注李鶯歌的情緒，亦或她在還是不在。陳家和卻是在室外，毫無錯過地看到嫂子清絕的背影，那倔強筆直的身姿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裏。他忽然明白，此生，不會再向以前那樣兄弟和睦。
“哇……哇……”嬰兒嘹亮的啼哭聲拉回了他的思緒，很快，初為人父的喜悅擦除了剛剛心裏湧起的那點淒涼，他迫切地想看到自己的血脈。“是個小兒！”接生婆的聲音充滿喜悅，這下又可以拿到不菲的喜錢，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是個小兒！”林氏擦掉情不自禁的兩行熱淚，朝門外喊道：“家和，你有兒啦，我有孫子啦！”說著，抱起剛出生的嬰兒，親了又親，摸了又摸，笑了又笑。
“娘，該給李大娘拿謝錢啦！”於風荷雖然耗盡了力氣，看到自己一舉得男，再累也不願意睡去，她得看著婆婆的喜悅，看著丈夫的激動，這都是她的福分。“呀，是呀，可得好好謝謝他大娘！”林氏經兒媳婦這麼一提醒，立刻翻開衣襟，從裏麵的口袋裏拿出了五塊錢給李四家的。林氏得了孫子，如願以償，這喜錢也給的大方，足足比別人多了一倍，李四家的收了錢，也不差人送，眉開眼笑的回家去了。
村東頭兒，陳家和一家還沉浸在喜得貴子的歡笑裏；村西頭兒，陳家安家卻是一片愁雲慘淡。李鶯歌受了弟媳婦兒和婆婆的氣，這氣在她身體裏千回百轉卻怎麼都找不到出口，縈損柔腸化作點點痛苦的淚水，卻又不能哭出聲音，怕驚擾了孩子，嚇到丈夫。
李鶯歌抹黑進了屋，也沒有點燈，怕丈夫看到痕跡，拉上被子就要躺下。陳家安雖在被窩裏，卻也沒有睡著，聽到妻子回來，終是放下了心，卻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想了又想還是問到：“生了？生了個啥？”李鶯歌聽得暗自歎了口氣，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悠悠地說：“我不知道，家和家的嫌我晦氣，不讓我進屋兒，我可沒那個臉在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