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上海灘已經有了奢靡的傾向。
原本應當漆黑靜謐的夜被彩色的霓虹燈打碎,紅紅綠綠的燈光刺激著人們的神經卻毫不自覺。
黑色的豪車穩穩地停在上海灘最大的歌舞廳門前,有穿著西裝的男人下車打開了後座的門。
“小姐。”
修長好看的腳踝上綁著鮮紅的漆皮高跟鞋帶,纖細的紅色鞋跟輕輕地抵在地麵上,鋥亮的鞋麵映射出的光使裸露著的白皙的小腿愈發誘人。
從車上下來的女子散開的一頭烏黑的發披在背後,就像鮮紅的衣裳上綻開了大簇的黑牡丹,好看的眉頭在堪堪遮住半張臉的發網底下緊蹙了起來:“為什麼要選這種地方?”
“把我當成什麼了?”女子咬了咬唇,卻又粲然笑了起來,“真是好個華鉉。”
女子接過一旁男人遞過來的黑扇子,邁開步子朝燈紅酒綠的歌舞廳走去。
纏綿甜膩的歌聲在吵鬧的室內蕩漾著每個消費的人的舞步,女子穿過嬌嗔,路過調笑,躲過迷亂,徑直走上了鋪著紅色地毯的木質樓梯。
“夫人好雅興,在這種地方還能悠閑品茶。真是讓小女子自愧不如啊。”女子熟絡地招呼著二樓圓桌前端坐著的那個華服女子,秀氣的眉眼映著紅色的燈光,竟脫落出一種狐媚的靈氣。
“慕小姐為何姍姍來遲。”那華鉉沒有接過女子的話茬,淡淡地放下茶盞,就連掃都沒有掃那慕小姐一眼。
“夫人這是在怪我咯?”慕小姐笑著走到桌旁坐下,有人來給她添滿茶,“但是來時被哪個公子耽擱了,還不必向夫人彙報吧?”
聞言,華鉉竟然微微點頭:“我並沒有打探別人隱私的喜好。”
“那我們就來談談正事吧。”慕小姐的語氣有些不耐,她抬手展開有蕾絲花邊的扇子放在臉旁扇動。
華鉉當然看出她的不耐煩,揮了揮手讓身後的丫頭遞上一個油紙包。
“裏麵是給慕小姐的報酬。若是小姐辦得好,我們還會有下一筆交易。”
慕小姐掂了掂紙包的份量,姣好的麵容愈加豔麗:“我怎麼會斷了自己的財路呢?這事我定會給夫人辦妥。”
“那,我張華氏的命就掌握在慕小姐你手裏了。”
華鉉看著那個妖嬈的背影在煙霧繚繞中愈行愈遠然後消失在門口的紅色之中。
從民國十年開始,上海灘一直出沒著一個如同狐媚般的女子。
相傳她有著紅色的眼眸,一顰一笑都能捕人魂魄;相傳她能看見人們的往生;相傳富貴人家的公子們明明知道她是妖媚世間禍害天下的狐精,卻仍舊個個兒削尖了腦袋往她身邊擠。
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慕小姐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女子。
她並不是狐精,是北平商幫頭子慕老大的親妹妹;她沒有妖媚的紅色眼瞳,但她喜歡一切紅色的事物;她看不見人們的往生,但她妖冶美麗的容貌仿佛確實能夠攝人心魄;她身邊是有很多公子哥兒湊著,然而哪個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從北平到上海灘,一路聲勢浩大,卻常常神龍見頭不見尾,這才被百姓們認為是妖魅魍魎。
不過,慕小姐這幾年做的勾當也算是應了那聲‘妖魅’。
她是一個收故事的人。
以一件信物,就能收到一段故事。
慕小姐的營生是極其私密的,隻在頂層社會以極其隱蔽的形式傳播。
所以這才有了與華鉉在歌舞廳裏的交易。
然而慕小姐也不是天生就會收故事的。
兒時慕小姐體質弱,常常生病,母親心疼便去了據說很準的寺廟祈求菩薩,誰知道菩薩沒有起到作用,卻是一個坡腳的道士救了慕小姐的命。
那個道士送給慕小姐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羊脂玉——後來慕小姐讓人嵌在那把通體烏黑的扇子柄上了——道士對著慕小姐神神叨叨地念叨著有緣無緣,緣起緣滅,世間萬事有始有終什麼的古怪咒語,之後慕小姐一直攜帶著那塊玉,也就沒再有過什麼大災大病,而且,還有了這收故事的能力。
慕小姐坐在車上,神情漠然地看著車窗外飛快掠過的景色,在歌舞廳裏華鉉給的油紙包安靜地躺在一旁。
“小姐,真的要去嗎?”開車的男子突然開口問道。
“……阿毅。”慕小姐低下頭打開了自己的扇子,單單叫了那人的名字。
“這把扇子上繡的牡丹倒是很好看。不知道是哪裏的繡娘做的模子。”慕小姐抬起頭看著後視鏡裏自己的臉,“阿毅,你幫我尋出來可好?”
“隻要是小姐的命令,在下萬死不辭。”
不知道何時開始下雨,細密的雨絲斜打在玻璃上,帶著靜謐的淒涼。
車子在雲棲閣門口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