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個好人,利欲熏心,沒能抵擋權勢的誘惑,走上了不歸路,最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連祖上傳下來的天舟閣都折損在別人手裏。他也不是個好父親,對唯一的兒子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可是哪怕是奢望,他也希望封非煙能活下來,幹幹淨淨地,即使什麼也不懂,卻活得光明磊落,不要攙和世間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做一個單純的小郎中。
雲逍望著封則川逐漸融化的身子,上挑的桃花眼裏有些許複雜,幾分憐憫。
天下的父母便是這樣,即使自己再壞,也奢侈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幹幹淨淨,做個問心無愧的好人——諷刺卻讓人心酸。
“盡我所能,護封非煙周全就是。”鬆開手,看那碗酒碎在地上,雲逍一掌拍在酒壇上,酒香四溢,一手點起火折子,另一手攀住結實的井繩,雲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囚禁昔日好友三載的枯井,背後熱浪滾滾。
站在井口,雲逍將袖中的陶罐扔入井裏,伴隨著清脆的破碎聲,整個蠱蟲牧場的空氣都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後無數屍體上的離心蠱蟲紛紛脫離宿主,飛向枯井的方向,如一隻隻撲火的蝶,投入火光衝天的井內,化為灰燼。
沒想到臨時補的半吊子成蠱也能有這樣的效果,雲逍鬆了口氣,看來聖炎教到現在為止還沒養出合格的離心蠱,要不然就真的太難對付了。
聖炎教這樣肆意妄為,塗炭生靈,又是為了什麼?
他早就知道答案,無非就是權錢色欲這幾樣。這幾樣東西在沒有之前,誘惑比什麼都大,為了這些什麼喪盡天良的事都能做出來,等得到了才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傻帽兒,為了這些過眼雲煙賠進去了半生。
他是這樣,封則川也是這樣,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雲逍為了敦煌城主的位置奔波十年卻終得不到追尋之人,封則川為了權勢機關算盡和邪教勾結卻葬身井底無人知曉。
世間無佛,無人看得穿因果,無人悟得透紅塵,有的隻是苦苦在這萬丈塵寰中掙紮癡纏的凡人。
踩著腳下的石階,雲逍緩緩離開了這座巨大的蠱蟲牧場,身後是一片火光衝天,像是地獄裏燃盡罪孽的紅蓮業火。
燒吧,把一切罪惡都燒盡,這世上不該有的魑魅魍魎也好,不合時的情仇愛恨也罷,都在這業火中化為灰燼,回歸到最開始的雛形,待到第二年春天,發出新嫩的芽,這裏又開出一片如火的含情花。到那時真實的你被埋入歲月的浪潮中化作細微的塵埃,一切傳奇皆賦予說書人,那個有著菩薩心腸,妙手回春,醫術卓絕的封則川將被世人曆代相傳,成為一個模糊得掉色的影子。
誰能知道曾經有個叫做封則川的風流紈絝,閱盡百花,有著那樣瀟灑不羈的歲月?誰又知道曾經有個叫做封則川的可憐父親,生不如死,苟延殘喘於枯井之下隻為了那個見不得幾麵的兒子?
他雲逍隻是這故事裏的過客,將一切風景看過,不需要歎息,不需要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