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的霧靄縈繞於斑斕的景致中,那一條擁擠不堪的蜿蜒小道上滿是硜硜點點,似是點綴著我這一世太過庸俗的末尾。我本是齊耳短發,此刻那瘋長的發確如黑墨一般披散下來,遮住了我那渾濁不堪的眼。肩頭的鎖鏈深深地陷入我的靈魂,有著我未曾體味過的別樣冰冷,我艱難地挪動著步伐,道旁的彼岸花隨著我腳鐐那詭異的節奏開了又謝。
身後一隻沒有溫度的手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個趔趄險些跌倒,鄙視地回頭望了那鬼魂一眼。那是個臉紅脖子粗的肥者,他那布滿酒刺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寫著“心髒猝死”的牌子。
“你丫看什麼看。快點!後麵隊那麼長你丫沒看見是吧?”他眼皮一翻,不耐煩地衝我嚷道。
最後關頭,懶得與他計較。我冰涼的手指嵌入自己那糾結的長發,便轉過身來。
麵前的銀發老嫗有著沉醉萬年的雙眼,她似是亙古不變地從事著這個職業,便是一副懶得理我的模樣,隻是扯著沙啞的嗓子低聲問道:“要什麼味道的?”
我從來不知道孟婆湯是可以自己選擇味道的。便動了動僵硬的脖頸低頭看那招牌:
孟婆湯:
原味(極苦)——免費;
紅豆味——100冥幣;
綠豆味——100冥幣;
草莓味——200冥幣;
香橙味——200冥幣;
蜜瓜味——200冥幣;
香草味——300冥幣;
百搭——500冥幣。
我還在考慮中,便見那孟婆眉頭一皺,敦促道:“效率。”
“哦哦……”我忙伸手在身上摸了個便,才揪出來102.5冥幣,還是路上撿來的。靠,家人的速度太慢了還沒燒錢過來,便伸手把那皺巴巴的冥幣攤平了踢給孟婆:“一碗綠豆味的,我上火。”孟婆以極其熟稔的手法接過錢,給我打了個牛皮紙小票,然後從一個巨大的木桶裏舀出一勺深棕色的粘稠液體傾入一個髒兮兮的碗中,又加進了墨綠色的膏狀物拌了拌,就這麼遞給了我。
我捏了鼻子湊近,可那濃鬱的柴油味還是撲進了我的鼻,我意識中的胃裏一陣翻騰,卻隻是幹嘔了一陣,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你快喝啊,後麵的魂魄們還在等著過橋呢。”孟婆似是看出了我的異樣,便慷慨地與我說了一個複合句,讓我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你且等等……”我艱難地用祈求地眼神忘了毫不慈祥的孟婆一眼,“我這正在心理鬥爭呢……”我前生素來暈車甚是嚴重,如今入了陰曹地府,本以為可以與柴油汽油色拉油玉蘭油徹底說再見,可沒想到這孟婆湯怎是這般厚重的柴油味,完全蓋住了綠豆的芬芳。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用顫抖的手將那寫著“孟婆湯水,全府連鎖”的瓷碗端近了口鼻,可那味道還是熏得我差點暈厥過去。
頓時我的心裏湧上了一個我自己都害怕的念頭:如果我不喝孟婆湯呢?
如果我不喝孟婆湯,我便能在過那奈何橋以後依舊記得我這一生的成敗榮辱,我這一生的數理化政史地還有管理學。那我重生後豈不是神童一枚?最重要的是我根本無法保證我那纖長的雙腿而在一飲而下那“柴油”後依舊不倒。
美哉妙哉!吾今日不飲孟婆湯誰人又能奈我何?
於是我雙手一個哆嗦,“屁啦”一聲,連湯帶碗碎了一地。怒氣浮上孟婆那空洞的雙眼,我趁她拿碗再次舀湯的時候一個箭步衝著我該過的|人道|奔去,完全不顧身後那些牛蛇鬼神們的驚呼,卻不料腳下一崴,當眾摔了個狗吃屎。不行,我不能被他們抓到,否則定要治罪。時不我待,古人雲,從哪裏跌倒就應該從哪裏爬起來。我完全不顧跌破的額頭以及汩汩往外流的瑩綠色液體,一躍而起,慌不擇路地從橋上狂奔過去,一道明媚如春的光芒照亮了我此刻所有的喜悅。
那喜悅,就好比小時候爬牆出校上網吃小吃的愜意;
那喜悅,就好比中學時對暗戀的男生表白被認可後的激動與期許;
那喜悅,就好比將第一筆工資寄回家的安然與幸福……
……
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區別於地府那鬼魅光芒的一道溫暖而溫馨的、我滿心確信那是來自於人間的光芒透過我那嬰兒所擁有的凝脂般半透明的眼皮灑向我安然而略帶好奇的眼球,然後傾瀉而下,直達心底。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睜開眼睛一睹這重生的世界,然而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畢竟沒有哪個嬰兒是剛出生便睜開眼來的。
耳邊傳來嘈雜而匆忙的腳步聲,女人的說話聲,水聲,以及我身旁那個女人沉重的喘氣聲,紛繁交錯如彼岸花那炫異的芳澤一般纏繞上我此刻複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