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梔經常趁學校大掃除時偷跑到操場,正時值桂花盛放的季節,籃球場兩側的開得尤為旺盛。雖說桂花香飄十裏,但也並非香地熏人,那種馥鬱芬芳就像是要直舔到雙梔鼻尖上來,其中也不免夾雜著花瓣一朝落入塵埃,皆留下滿地孤寂的腐爛氣味。
她踱步在學生群裏,突然莫名地想了解周圍每個人的故事,一直徘徊到所有掃除的同學悉數離開,隻留下空蕩的校園和因為水龍頭沒有關緊而滴滴答答不停的動人水聲……
她正在努力思索,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享受這種寧靜了呢?這也就是人生裏最美好的童年了罷,班裏的同學也算是很照顧新來的自己。
小孩子就是長得快,不久弟弟也已到上學的年紀了,母親囑咐雙梔每天帶著弟弟上下學。雙梔摸著弟弟的頭,這小子已經不再像當初一樣害怕自己了,這也就是親人的感覺了吧。
一天中午,雙梔剛領著弟弟氣喘籲籲地回家,就見到姥姥在用一種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獨特方法吃一條鯽魚。一整條烤熟的鯽魚,魚頭從左邊嘴角吸入,魚骨就慢慢從右邊嘴角吐出,活像一台機器。
雙梔很是好奇,急忙轉頭問姐姐:“姐,姥姥怎麼這樣吃魚啊?”
姐姐莞爾一笑,“姥姥以前是跟著姥爺捕魚為生的,他們習慣這麼吃。”
雙梔腦海裏立馬浮現了怡人的大海,溫順的海風,相伴的愛人……其實,人生若真能如此,倒也不錯。
剛剛吃完夜餐,就聽見弟弟躲在門縫後小聲喊著兩個姐姐。
“姐姐……姐姐快過來呀!”弟弟揮舞著小手招呼她們過去。
“哇!你哪來的啊,板藍根!”
那個時候,因為家裏不常有紅糖,小孩們還有把治感冒的板藍根當紅糖吃的喜好。正如這姐弟三個正躲在大堂儲物櫃後麵喜滋滋地小口吃著一小撮板藍根。
以後回想起來,這應該算作雙梔唯一的童年吧。
美好的日子總是過得那麼快,好像一晃眼,一次呼吸,一個彎腰就會輕易消耗地連幸福的殘渣都不剩似的,雙梔有時候望著湛藍藍的遠方天空,覺得就這樣死去也值了。
那一年的桂花開得特別好,四處都飄散著容易讓人紙醉金迷的淫靡香氣,弟弟也就奔跑在這種醉人甜蜜的香氣中,原本回家的路上有一條很深的水溝,雙梔也回想不起來了,當時大抵是因為自己已經很疲累了,她看著弟弟歡快地奔跑在前麵,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消失在那條陰黑的水溝裏,接著就是一片驚呼。
事後好多年,雙梔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忘記當時的事。生物課上老師說過,任何生物都存在趨利避害的本能,就像小小的草履蟲會本能地從鹽水裏移動到淡水裏。而雙梔正是想要遠遠地逃離讓自己痛心的深淵裏來,所以選擇了忘記這一切……
雙梔本能地跑上前,連衣服都來不及脫,當肮髒的河水肆意地企圖鑽進雙梔任何毛孔時,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會遊泳,可是洶湧的河水不容她有任何得救的機會,最後那一刻,她看到路人一張張冷漠的臉,有的驚慌,有的緊張,有的憐憫,有的無所謂……
沒有一個人願意跳下這惡臭的水溝救他們,緊接著視野裏一片混沌,陷入再也不會醒來的漆黑……
像是經過了幾個世紀般的遙遠……
刺鼻的消毒水味,忽閃忽閃的白熾燈光,一片慘淡的白色……
想象中,天堂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或許是做夢吧,她這麼想。
可是,夢,到底是什麼顏色,什麼氣味呢?
為何如此清晰,又悲傷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呢?
心頭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該如何詮釋這種不安呢?
不安心。不安穩。不安分。不安全。不安靜。不安寧。不安逸。不安康。
正在雙梔徘徊在死與生的遐想裏,迎麵一個巴掌響亮地落在臉上,她調整焦距,終於看清了筆直站在自己麵前披頭散發的二桂。
生物老師講過,肌肉用力過猛,都會因為在分解釋放能量時缺氧而形成乳酸,所以才會感到酸痛。
那麼……
現在雙梔的心也是用力過猛嗎?
物理老師講過,月球上因為沒有適合的介質所以聽不到聲音。
那麼……
現在雙梔與父親、母親也喪失了這種特有的介質嗎?
所以他們聽不見雙梔的任何辯解。
到底應該徒勞地扯著嗓門呐喊,還是惆悵地比著手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