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霏霏細雨籠罩著了整個的魏宮,殿頂琉璃瓦才濕了油油一層,皇上禦駕出永安殿的消息就飛入了各宮各苑。阡兒入宮之後這後宮儼然形同冷宮一般,即使拓跋燾龍臥病榻亦不許後宮嬪妃進永安殿半步。她們可憐巴巴地翹首企盼了整個皇後大喪,晤到的也隻不過是一頂佳人虛坐的明黃龍輦罷了。左右昭儀,三夫人,上下九嬪聞得龍輦過路,皆立於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之下候駕。這思君之心但隻看看各宮苑門口爭妍鬥豔的釵頭珠花,粉妝羅衣就可見一斑。
得恩在左,得義在右,一頂輕便龍輦拓跋燾就把整個後宮安撫了個遍。左昭儀娘娘端著一錦繡盒子,盒子中倒是沒什麼瑣碎之物,隻一件黑狐大氅。宗愛拎起展於禦前,這大氅狐毛根根直立,毛尖處透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紫氣,甚是顯皇家尊貴。
“秋霜已下,皇上保重龍體要緊。”昭儀娘娘柔柔就是一拜,這合宮之中亦唯有她淋於這細雨之中,紫綃油布傘隻為這黑狐大氅而設。
六宮主位已虛,昭儀娘娘奉旨住持皇後大喪,聲望日隆。這入主未央,晉位中宮似已是不言而喻之事。她今日淺施脂粉,素衣素裙,身披一件已故皇後娘娘素喜的集萃褐色擋風,愈發顯得沉穩持重。拓跋燾眼眶微濕,他攥過昭儀伸過來的小手頻頻點頭。
龍輦直走到禦女苑苑門之外才重重地落了下來。太子就賜死於月室宮,拓跋燾暮年難免感懷,他反倒是踟躕了,繞著苑門口白石假山逡巡了一圈,他到底還是未進苑門。雨不知何時鋪天蓋地而來,拓跋燾望向這氤氳天穹,雙目空無一物。
“閭氏還是瘋瘋癲癲麼?”拓跋燾手心接住如豆般的雨珠。
“據宦臣所知,瘋癲日甚了。修敬尚宮昨夜還去探視,半夜獻佛之時宗愛於燭光下還見她頰上幾道血淋淋的指甲印呢,觀之甚是不雅。”宗愛哧哧而笑。
“既然明知是瘋癲,那慎刑司所呈之供狀又豈能算數?你這個宦臣依朕看,這臣字就去了吧。”
宗愛說得興致正濃,冷不防得皇上這麼一句,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跪於禦女苑苑門,任由脫韁的雨水捶擊著他肥胖的腰背。一盞茶的功夫,他才於這冰冷的水宮中恍過神來,隻喚著:“豎宦有罪,豎宦有罪。”他欲要攆上漸行漸遠的鑾駕,可卻怎地也爬將不起來。
禦駕正頂著風雨朝太極殿而去,宗愛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猙獰,皇上果真疑著了跟阡兒同蘆祭拜的侍衛趙氏。這是他服侍魏主拓跋燾以來頭遭離禦駕如此之遠,卻又看得是如此的真切。
此刻一藍衣侍衛正隨一素服宮婦出了太極殿朝禦女苑而來,風急雨烈,傘蓬遮目,他們並未看見那頂遙遙而來的明黃輦頂,暫避天文殿的當口,皇上的龍輦恰巧從天文殿的東牆而過。
“這位尚宮,師傅有雲,太極殿侍衛是不許往北過天文殿的。”
“公子——昨夜不就過了這天文殿了麼?”
“不知尚宮您說的是哪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