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陌字絹帕(二)(2 / 2)

“皇上不要聽她之言,息女狡詐,她這是在信口胡謅。”

昭儀厲聲大嗬,震得白綾窗扇亦嗤嗤亂響,哪裏還似什麼暈厥方愈之人。她跪下拉住皇上的衣角,雙目含淚,不住地搖頭:“臣妾本是來永安殿探望皇上龍體,亦看皇上應用之物有無不足。哪曾想此息女又惹皇上惱怒。臣妾也顧不得在禦前失禮,望皇上禁足息女,徹查此事,以還後宮清明。”

拓跋燾對昭儀不耐煩地擺擺手,緩緩探身對阡兒道:“朕上次去掖州息府,怎未聽說你有一妹啊?”

“小女之妹幼年早夭,故阡兒常帶此物以念愛妹。帕上所雲‘思之念之’正是阡兒借古人之口悼念早夭的妹妹。”阡兒指心句句鏗鏘,又言:“時涯隻此次出掖州才奉父親之命跟隨小女,他並不知此帕,望皇上明察。”

昭儀娘娘見皇上似有饒恕之意,早已趁皇上不備之時使了個眼色於六書,六書會意躬身而退。不時她就折返到昭儀身側,在昭儀耳邊遮口嘀咕徐徐。

“皇上,時涯已在殿外候著,可傳他進來?”

拓跋燾抬眼看了昭儀一眼,她麵有得色,眉頭舒展。她出自北燕王族號興平公主,始光六年平定北燕之後她就跟從了自己,一向謹言慎行,這也是他這麼多年對她恩盛不衰的原因。皇後鳳體欠安,就由了她來主持後宮。她慣會揣測聖意,可此番的揣測卻令拓跋燾心中嫌惡,他閉上了雙眼,粗短的拇指揉捏著掌心,他神定自若,可在這表麵的平靜之下卻是無比的心意煩亂。

“朕不想見,先於殿外打六十大板,怡心宮不必呆了,拖入營造司做苦力即可。”

他說完猛地睜開雙目,定定地看著阡兒。兩行詩句,其中一句顯然是男兒之筆。愛妹早夭,又怎能做此筆墨?他又怎不心知肚明?隻是不願在昭儀跟前道明罷了。如若昭儀知道此帕有詩,宮有宮規,家有家法,他身為九五之尊亦護不了她。

阡兒哪裏受得住如此言語敲打,隻聽到“六十大板”就淚流滿麵,哽咽不已,恨不得匍匐到這個暴君跟前,替時涯哭泣求饒。她咬著下唇,指甲嵌入掌心,簡直要掐出血來,她終究還是強忍了下來。此刻哭求隻會激怒眼前這個不可一世之主,她雙目圓睜,柳眉倒立。恨不得生吞了此殿此君。

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如何也觸不到這苦海的底處。她逃過一劫,逃不過下一劫。逃不得,可終歸可以以死逃出升天吧!殿外板子的聲音直敲得阡兒心口撕裂。她謔地站起身來,推開尚宮六書擋在身前的雙臂就衝了出去。

“心之慟矣,如蒿滿地。”

那漫過天際的白蒿風卷雲湧而來,白蒿之中幼時的時涯睜著一雙野葡萄般的眼睛,他身體前傾,看著自己卻不敢向前挪動半步。

“時涯,我來了——,你再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