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過,寧肯痛快一場,不願寂寞空庭春欲晚的長久守候;
是誰說過,良辰美景,到頭來不過一場虛空,而我所願,不過是天地間留下我的印記;
是誰說過,非我所屬,就不奢求一絲一毫;若為所願,定然全力以赴;
是誰說過,不求萬千人矚目,但願得償所願。
卻原來,有些話,說過,卻不能夠兌現。
清商是峨眉山上一名小弟子,師從憂心師太。
憂心師太是當今峨眉掌門了俗師太的師妹,精於劍術,劍法超然,卻多少有點清高自傲,不輕易露麵,隻一心在她的小樓裏研習劍法。
清商是她不多的幾名弟子裏並不出眾的那個。雖不勤懇,卻也還算認真,交代的功課也認真地做著。劍術練的也還不錯,卻並不如清晚、清繡幾人那般出眾。所以當縱雲山莊莊主連衡來峨眉為他的小女兒寶容求一名教習劍術的師傅時,憂心很快便想到了清商。這個弟子,劍術修為在
同輩中雖不出類拔萃,卻也算是出色,送出去不至於舍不得,也不會太寒酸。
當憂心告訴清商讓她隨縱雲莊的人前往寧州的時候,清商也隻是低眉頷首,應了一聲就去收拾包裹了,眾人也隻是一陣喧嘩後,各自離開。唯有與她同住的無染拉著她的衣袖,央她不要離山。
無染是個孤女,在山下的茅草棚內被路過的撿回,收在了門下。她無根無依,投拜又是不起眼的古玉師太,卻好在天性爛漫,並不覺得煩惱。清商雖父母俱在,但十歲時就跟著師父來到了山上,親緣情薄,所以待她很是親厚。兩人相互照料,雖不是血脈至親,卻也情同手足。
清商並不是介意是否離開。於她而言,山中所待的日月雖長,卻也是數年如一日,寡淡無味。她雖然受得住清規戒律,卻也向往外麵萬丈紅塵的千奇百怪。既然師父讓她去,她自是不能讓做師父的為難。更何況,在此處還是在彼處,於她而言,並無區別。
雖然無染的挽留讓她心有不忍,卻也無可奈何。無染不甘心,依舊牽著她的衣襟,說著“清商師姐,你別走,別走啊”。她掙開她的手,依舊自顧自地收拾東西。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她轉過頭,對無染說,“無染,我走並不隻是師父讓我走,而是因為我想出去看看。也許,有一天,你也會想出去走走,那時候我也留不住你吧。”無染想著這個問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清商記得,那是一個秋雨迷蒙的清晨,她和幾個縱雲莊的幾個仆婦離開了煙霧繚繞的峨眉山。撐開的油紙傘遮住了部分實現,她無法清晰地看到這個她生活了七年多地方是怎樣的輪廓。站在山腳下,她想著,這座山沒有了我還是這座山,而我離開了這座山,卻肯定是另一番景象。
這一路朦朦的秋雨沾濕了清商淺綠色的衣角。水色氤氳開來,一片深綠淺綠,濕淋淋的,看著卻也不叫人惱火。清商撐著傘,走進了馬車。掀開簾子時最後回望了一眼這煙雨中蔥蘢的山色,舊時種種際遇就如同翻飛的落葉被秋風倏忽吹起。
那時,她還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陪著娘親在集市上賣菜。那些蔬菜是她和娘親踩著清晨的薄霧摘來的,菜葉上還有玲瓏的水珠,綴在碧綠的菜葉間,賣相非常好看。因為已近正午,買菜的人漸漸多了,娘親忙著招呼生意,根本無暇顧及她。那時她還不叫清商,她隻是買菜的程六家的三丫頭,街坊鄰裏都喊她“小妮兒”。她一個人離了菜攤,在集市裏閑逛。看一眼劉嬸的胭脂水粉,瞅一眼八嫂的絲線彩布,這是她一直以來自得其樂的遊戲。有時母親心情好了,會給她兩個銅子,讓她買點小玩意或者吃食,雖然這種時候並不常有。
那天她一如既往地四處亂竄,卻不小心撞見了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中年女人。她隻瞧見被自己撞到的人往後略退了一步,複又站穩了。她白色道袍的沾上了車軲轆上的泥印,提醒著小妮兒她犯的錯誤。小丫頭忽然想起一個雨天裏她走路濺起的泥水打濕了一個漂亮姐姐的裙子時那個漂亮姐姐的尖叫聲和母親的斥責聲,她感到害怕,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抬起頭,看見了穿白色道袍的人的臉,那是一張平靜的沒有怒意的臉。小妮兒隻是怔怔地看著這個道姑,不敢說話,也不敢逃跑。白色道袍隻是看了她一眼,好像並沒看到衣服上的烏黑印記似的,甩甩衣袖走開了。小妮兒心內開心,卻又怕再闖禍,隻好灰溜溜回到菜攤前,安靜看娘親賣菜。她很不喜歡坐在一邊看著忙碌的母親和來往的行人,她總是閑不住的,總想要四處逛逛,四處瞅瞅,可是家裏人總說她太鬧騰,一點都不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