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出奇地冷,大雪斷斷續續,竟然下了一個多月不見晴朗。期末考試如期來臨,早飯過後,淩野帶了文具匆匆趕往考場,不知不覺間才發現黑色外套已經落滿了雪花。清晨的校園已經喧嘩,來來往往的人群,路邊的草坪已經看不見枯萎的草根,覆滿厚厚雪層,落著零零散散的腳印,踩得多的地方已經有些泥濘。淩野抬頭望向更高的天空,卻始終看不清楚雪花到底是從哪裏落下來的,隻是須臾,已到眼前。不覺淒美浪漫,隻有些淡淡痛苦的詩意縈繞腦際。看看時間不敢多耽誤,快步走進考場。考場都是隨機安排的,所有人的考號和考場安排都被密密麻麻打印出來在一張大紙上,仿佛貼告示一樣貼在牆壁,記下考場和考號,更有甚者,抄錄在紙條上隨身攜帶,無比工整,逢人便問,試圖找出所有同考場的戰友。盡管從頭到尾的考試中恐怕連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納悶學校為何要如此絞盡腦汁地安排考場,到底是為了防止作弊還是模擬考場,不得而知。淩野覺得,問別人在哪個考場是最乏味無趣的問候語,但在那幾天裏還是免不了回答詢問多次。這樣想著走入考場,看著排列整齊的桌子,突然想起考號記不太清楚,好不容易回憶起一個比較準確的號碼,慢吞吞地坐下,還沒來得及拿出文具,一個男生敲敲桌子,麵無表情,伸出三根指頭,夾著抄好的考號,直直地舉到淩野麵前,跟座位上貼的一模一樣,淩野慌忙收拾了東西離開,臉色緋紅,連聲道歉。那男生終於動了動仿佛麵癱的臉部肌肉,笑著說句沒關係。淩野看了看時間,回去查是來不及了,隻好站在旁邊,等所有考生入座,最後一定會剩下一個位子是自己的。人來人往,淩野仿佛一個大大的障礙物,卻不得不尷尬地站在那裏,略微有些手足無措,但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過了一會,秦越也來了,兩手空空,擺著一貫的冷臉晃進來,看著呆呆站立的淩野,用眼神詢問著怎麼回事,靜悄悄的考場中淩野沒法解釋,隻好手勢示意秦越坐下。秦越遲疑著坐下了。這時還有三個空位,監考老師開始拆封試卷,不少人驚訝地看著這個站著不肯坐紅著臉的女生。第一張試卷發下後,兩個女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坐下,淩野得救一般地飛奔到僅剩的座位上坐好,不敢多想,開始答題,考場上時間永遠是不夠用的,監考老師從手中抽走試卷,抬抬僵硬的脖子,連手臂都是酸疼的,淩野整理下草稿紙,厚厚一疊,她習慣性地把字寫得很大,這兒一道那兒一道,雖然用得多,卻多留空白。起身後,望向秦越,他還摸著下巴,仿佛思索著什麼問題,看到淩野過來,才收起寫得密密麻麻的一頁草稿紙,連筆一起放進口袋。看著淩野大大的書包,伸手來接,淩野向後一躲,疲憊地笑了笑。
“怎麼樣啊。”秦越還是奪過書包,斜跨在肩上,平白地多了一些痞子氣。
“很多都不會啊,慘不忍睹。”淩野疲倦地回答到,連眼神也帶著暗淡和落寞。
“你每次都覺得差勁,但大多數情況下還是不錯的,所以不要太擔心了。”
“大多數情況下,也不過是不錯而已,你看,不用我說,你都看得明白。”
“我不是那個意思,別生氣,而且比起我來你總要好得多吧。”
“你又何必說這種安慰我的話呢,我們的成績已經不相上下了,而我不過是英語和語文比你多些微薄的優勢而已,數學平平,理綜又不穩定,真的,我覺得你會比我優秀。”
“你要跟我比嗎?我為什麼努力你不懂嗎?所以,這種話沒必要說。”秦越看著窗外,口氣淡然卻認真。
淩野慢慢走到走廊,突然沉默下來,靜靜望著滿天紛飛的大雪,良久,有兩行清淚滑下。
“秦越,我們會一起讀大學嗎?”
“你去哪裏我都陪你。”秦越的答案,肯定,執著,也許話題有些敏感,雖然在心裏考慮過無數遍,卻從來沒有認真談論過。秦越不容置疑的口氣,淩野是感動的,每個人都有那麼一段青春,相信著,幻想著,心裏總有一個人閃耀著天使一樣的光芒,仿佛隻要他一句話就可以策馬揚鞭浪跡天涯,再也不管這世間的許多紛擾和瑣事,恨不能隱居於山林水邊,耳鬢廝磨,白衣飄飄發絲柔長。美得不像人間。隻是過了做夢的年紀,便再也沒有縱情的權利,連幻想也要格外小心。再多的約定和期許,花旗錯落,夏末秋初,終究散在人海,恍若從未出現。淩野腦海裏總有那麼一幅畫,六月熱浪翻湧的天氣裏,走出考場的她遠遠看見秦越素淨的白襯衫,人潮擁擠,她不敢喊,隻能慢慢往前挪,卻怎麼也無法靠近,無奈之下,終於叫了一聲,才發現喧囂的人群裏,這聲音如此蒼白無力,恍惚間已經找不到秦越的背影了,但她卻沒有很著急,隻是沉默著,周圍的嘈雜聲一點點小下去,陽光無聲地灑在眼臉上,世界最終變得很安靜。
四色蒼茫,才知道悲從中來的意味。拔劍四顧,才明白茫然無措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