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許驚弦與水柔清去往華山,先遇到華山派兩位僧人的阻攔,後又被一群黑衣人阻擊,水柔清昏迷被擒。許驚弦遭到君東臨與妄語大師的聯手伏擊,差點命喪其手,幸好最後關頭化險為夷躲過一劫,並與君東臨化敵為友,暗結同盟。
水柔清昏迷半日,渾不知許驚弦與君東臨、妄語大師的交談,此刻清醒過來,見強敵盡去,身邊僅餘許驚弦一人,又見他目中神光湛然,宛如變了一個人,不禁大覺茫然。
在水柔清的追問下,許驚弦大略解釋一番,隻說與君東臨、妄語大師僅是一場誤會,並在無語大師的調解之下,現已化敵為友,並將打探到葉鶯與扶搖的消息亦盡數告知,隻把君東臨所言水知寒等事略去不提。
水柔清雖聽得半信半疑,但見許驚弦眉頭微鎖,神情凝重,知他尚有疑難之事懸而待決,也不多問,隻是道:“當初在京師我也曾見過扶搖。唉,好想去撫摸一下它的羽毛,卻是不得機會。”
提及愛鷹扶搖,許驚弦心情大好,笑道:“我那時見你連目光都不掃扶搖一眼,還當你對它毫無興趣。你可並非沒有機會,隻是不屑罷了。嘿嘿,當年它出生不久,如今可是生得威猛雄壯,再不是幼弱可欺的模樣了。”
“你還說!”水柔清扁起小嘴,詐怒道,“存心讓我後悔是麼?”當年兩人同住於白露院中,但因水秀之死而形同陌路,水柔清雖對扶搖極其好奇,卻哪肯放下情麵去找許驚弦。
許驚弦見她從容提及當年舊事,知她心頭已無芥蒂,微笑道:“現在也不晚,隻要你願意,我還可教你牧鷹之法。”
水柔清擔心道:“聽說鷹兒性烈,對陌生人敵意甚濃,隻怕不會輕易聽我的話。”
許驚弦道:“扶搖極有靈性,似可讀懂人心,隻要你確實對它好,時日一久,即可認你做主人。它本就來自塞外,隻有那裏的天空才是它的家,我們一同陪它去故鄉一遊,豈不痛快?”
水柔清想到在高遠天空下的遼闊草原上,與許驚弦一同並肩馳騁,策馬放鷹的情形,不禁悠然神往,欣然道:“那可說好了,到時如果扶搖不認我這個主人,我可不依。”
許驚弦大笑:“你放心,扶搖是我的好兄弟,又怎會不聽我這個大哥的話。”他這話倒確是發自真心,當年在禦泠堂魔鬼峰習藝之時,麵對諸多懷疑與刁難,除卻多吉的支持,就隻有與扶搖相依為命。無數個夜晚與愛鷹在山野星空下靜默,彼此之間早已生出血脈相連生死與共的感覺,雖然人鷹不同類,但在他心中,扶搖實與兄弟無異。又想到扶搖毒傷未愈,也不知葉鶯能否及時找到良醫治好它的傷勢,恨不能早日了結手中之事,趕赴塞外靈禽島一探究竟。
水柔清忽抿嘴一笑:“哈哈,我終於知道你的陰謀詭計了。”
許驚弦大奇:“你何出此言?”
“我看你去找扶搖是假,借機去見見那位葉姑娘才是真吧。”
許驚弦不料話題忽轉到葉鶯身上,一時語塞,更被勾起滿腹心事。
他與葉鶯之間最初敵友難辨,恩怨糾結,一路同行漸生情愫,彼此雖不乏心心相印的時刻,但卻始終未能捅破最後那一層窗紙。飛泉崖一戰,眼睜睜地看著葉鶯遭受寧徊風重創掉落懸崖,隻道她必無幸理,所有柔情綺思皆化悲痛與懷念。雖經九幽山莊之事後百般猜疑,心懷希望,卻又隱隱擔心樂極生悲,不敢多想,這份患得患失的心境,唯己自知,實不足為外人道。
在諾城重遇水柔清,逐漸勾起壓於心底的那份少年懵懂情懷。但不知如何,心中卻還有一分對葉鶯的歉疚,念及她生死未卜,但覺道義有虧,故也始終亦無法對水柔清全情投入。
他亦曾在心底暗中比較過,兩女有著同樣的美麗纖巧、淒苦身世,又是同樣的個性獨立,堅韌倔強,令人在憐惜之餘,卻又不得不佩服其有如男子般的剛毅心誌。她們皆曾讓他心動,區別正如同彼此的獨門兵器。
葉鶯就像是一枚犀利尖銳的“眉梢月”,來無影去無蹤,直刺入胸,既給人蝕骨的痛楚、亦帶來不同尋常的激情,如天馬行空般給人無盡遐想,更是愛恨分明眼裏不容半點塵埃;而水柔清則如同一根變化萬千的“纏思索”,時而頑皮吵鬧,唯恐天下不亂,時而安靜乖巧,仿佛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直到不知不覺之中,才發現她早已在周圍編織起纏住身心的天羅地網,讓人再也逃離不開。
水柔清輕聲問道:“葉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她身為殺手,善於隱藏與掩飾,除非得到她真正的信任,不然很難知道她內心所想……”許驚弦但覺心跳加快,謹慎作答,唯恐言多有失惹她不快。他雖自幼修習清靜無為的老莊之學,但遇上這等情感之事,與天底下每個困於情關的少男亦無二致。
水柔清不置可否,繼續發問:“她一定長得很美吧?”
許驚弦見水柔清神情無喜無憂,似說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問題,猜不透她的用意。單論容貌,一個清妍如蘭,一個冷傲若梅,在他心裏原是難分軒輊,假如他笨拙一些,內心所想脫口而出,反倒不至於如此為難,偏偏頭腦運轉極快,未回答前已預測出對方可能的種種反應,暗忖若誇讚葉鶯,多半會引來水柔清的妒忌,但若貶低葉鶯,卻又非他所願。何況以水柔清的冰雪聰明必會看破自己刻意逢迎討她歡心,更會瞧不起自己。他本就不擅長說謊,一時張口結舌,心頭忐忑,竟不知應當如何應對。
水柔清瞧他窘態畢露,心中偷樂,故意道:“唉,你不說我也知道,想那葉姑娘身為非常道的‘活色’,當然是貌美如花,勝若天仙,難怪你一見之下魂不守舍,至今念念不忘。”
許驚弦大急:“哪有此事?畢竟她與我相識一場,又因我而身受重傷,自當掛牽她的安危。如今知她被無語大師所救,亦算了結一份心事,日後就當她是妹妹罷了。”
“嘻嘻,這話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你當她是妹妹,她可未必僅當你是兄長呀。”
“聽那齊生劫的口氣,她此刻的意中人是那墨留白才對,與我何幹?”
水柔清板起麵孔:“喲,聽許幫主這酸溜溜的口氣,似是心有不甘呢。”
許驚弦見她神色不善,但覺頭大如鬥,隻怕越解釋越難脫身,平日雖是滿腹智計,此刻卻被水柔清逼得無可奈何,隻得告饒:“清兒大人大量,放過我吧。”
水柔清忽然撫掌大笑:“哈哈,想不到你也有被問得啞口無言、向本姑娘求饒的一刻,如今知道厲害了吧。”
許驚弦被她的態度弄得暈頭轉向,怔怔道:“你是在開玩笑麼?”
水柔清眸中閃過俏皮之色,嫣然道:“誰和你開玩笑?我隻是覺得葉姑娘武功又高,人又漂亮,實是萬中挑一,像你這樣呆頭呆腦的傻小子如何能得到她的青睞,莫非還有我尚未發現的優點,快給本姑娘從實招來。”
許驚弦失聲道:“原來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嘻嘻,你當自己很了不起麼?就算做了白道第一大幫的幫主,在我眼裏還不是當初那個小敲一筆竹杠就喜形於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頭。”
許驚弦此刻方確定水柔清有意戲謔自己,又好氣又好笑。望著她如花似玉的盈盈笑顏,大生感觸,她就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鄰家女孩,單純善良,不沾塵埃,歡喜悲傷皆形於色,不飾遮掩。若是當真激怒了她,必會被追根究底興師問罪,迫得對方低頭認輸方肯罷休,但隻要能逗她開懷,頓時雨過天晴,令人如沐春風。曾幾何時,因仇恨蒙蔽了心智,一意複仇的她失去了以往的快樂,幸好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恒山之行得般若大士點化後,她終於又重新找回了從前的影子,頑皮如昔,令他大感欣慰。
想到這裏,許驚弦但覺一股脈脈溫情湧上心間,再也壓抑不住,柔聲道:“自從與你在涪陵相識之後,雖然拌嘴吵鬧,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但因莫伯父與水伯母的緣故,你我之間生出重重誤會,令你視我為仇,縱是有心化解,奈何往事難追。我在吐蕃那幾年,每每想到你時,隻能反複重溫過去的點點滴滴、隻言片語,想到從此天各一方,再也不能相見,實是悵然若失,苦悶至極。幸好蒼天有眼,諾城與你再度重遇,我表麵上裝作渾若無事,委實欣喜若狂,哪怕被你誤認他人,亦願追隨,此刻方知心裏一直也未能放下的依然是當年那個俏皮可愛的小女孩……”
其實水柔清隻因方才見許驚弦神思不屬,胸藏隱憂,所以才故意說話分他的心,哪知竟會換來這一番情深款款的話兒,一時芳心鹿撞,麵紅過耳,手足無措,垂頭擺弄衣角,柔情蜜意溢滿胸間,甚是受用。既覺羞慚難言,隻想快步逃開,兩腳卻是軟軟地挪移不動,又盼望他繼續講下去,不願打斷。
許驚弦歎了一口氣:“葉姑娘自幼失母,身世堪憐,隨後被帶到非常道中習藝,耳聞目睹慕鬆臣與其弟子的行為,不免心性偏激,亦沾染了不少邪氣。但她實是一個心地善良、極有主見的女子,起初接師門之令,又受寧徊風所惑,助紂為虐,所幸天性未泯,漸漸醒悟後,痛悔過去所犯下惡行,不但暗助我破解刺明計劃,最後更與慕鬆臣劃清界限,脫離非常道,並被無語大師收為不記名弟子……”
聽許驚弦主動提起葉鶯,水柔清眨眨眼睛,促狹一笑:“既已棄惡從善,還不快去把葉姑娘從墨留白手中搶回來,再續前緣。”
許驚弦尷尬道:“實不相瞞,我確是對葉姑娘動過真情,亦曾有過與她攜手天涯的念頭,但卻誤以為她命喪飛泉崖,陰差陽錯,人鬼殊途,從此除了一份懷念,再無其他心思,希望你不要有什麼誤會。”
其實以水柔清的性格,若是真的介意某件事情,反倒會絕口不提,何況在那老君犁溝前聽許驚弦傾吐心聲,早對他信之不疑,故意提及葉鶯,乃是她愛玩鬧的性格使然,存心捉弄。但少女心事最難猜度,聽他直承曾對葉鶯動情,卻又不免心頭一酸,聽他言詞懇切,神情隱含倉皇,知他著實在意自己,所以唯恐被誤會,倒也不忍怪責:“我相信你的眼光,想那葉姑娘必是有許多過人之處,才會令你動了真情,隻可惜天意弄人,無端錯過,思之亦令人唏噓。”她雖本是替葉鶯感懷,卻因之聯想到自身際遇,不由幽幽一歎,“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小時候學文讀詩,隻知死記硬背,此刻一句吟出口,方體會到其中飽含的深情與無奈。
“我如今別無所求,唯願能長伴你左右,解開心頭糾結,好好珍惜這份命中注定的緣分……”這些話皆是許驚弦內心所想,沉積以久,終於有機會說了出來,大覺輕鬆。
水柔清麵飛紅霞,再也忍不住:“哎呀,快快閉口,我才不要聽你的胡言亂語。什麼緣分不緣分的……”
許驚弦知她雖然平日喜愛胡鬧,麵皮卻薄,大著膽子道:“你若不想聽,我自是不說。但隻要你願意聽,我就天天給你講。”
“嘴巴生在你身上,我又管不住。哼哼,男子漢大丈夫,可要說話算話……”說到最後一句,水柔清已是聲如蚊蚋,幾不可聞,轉身逃一般地離去。
水柔清跨出幾步,回頭見許驚弦依然怔立原地,盈盈招手:“傻小子,走嘍……”
許驚弦趕上水柔清,與她一前一後往山下行去,無需多餘言語,隻要偶爾相視一笑,就已覺彼此默契、心意相通。
許驚弦收拾情懷,沿途沉思。短短半日內發生了太多事情,他確是需要時間好好思索整理。先是與水柔清敞開心扉,互訴衷腸;卻又意外遭到君東臨與妄語大師的聯手伏擊,差點命喪其手,幸好最後關頭化險為夷躲過一劫,並因此與君東臨化敵為友,暗結同盟,有了這位淵博智者相助,既可替自己出謀劃策,匡扶正道,亦可時時提防免受奸人利用,亦算是因禍得福;而君東臨關於水知寒的驚天推想,更是令他疑竇重生。雖有無語大師的妙語點化,但依然生出前途縹緲難測、任重道遠之感覺。
忽聽身邊水柔清輕聲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曼妙的歌聲入耳,再望著她窈窕的倩影,輕快的腳步,許驚弦但覺煩惱盡去,心神寧定,更是勇氣倍增,無論前麵有多少坎坷險途,他都有絕對的自信一一闖過。
長安為中原大都,最初其西防以函穀關為重,及至東漢末年,曹操為預防關西軍作亂,始廢除函穀關,設立潼關,因黃河在關內南流激撞關山,潼浪洶洶,故得潼關之名。
經隋、唐、宋等朝幾度遷移重修之後,方形成如今的規模,乃是東入中原與西出關中、西域的必經之地,雄踞秦、晉、豫三省要衝,據險而守,南有秦嶺,北有黃河,西近華嶽,東方更有年頭原局高臨下,中有禁穀等十二連城,守險控關,壘帳相望,故潼關素以城堅牆厚,易守難攻馳名天下,曆代帝王皆於此駐屯重兵,設關把守,向為兵家必爭之地。
許驚弦與水柔清離開華山來到潼關城,已是傍晚時分。卻見一大群人擁擠於關前吵嚷不休,一問之下方知竟是守關士卒奉命抽取關稅。每人入關須交納銀兩一錢,若有貨物隨身,尚要加價,按貨物的價格逢十抽一。
其時天下安定已久,四海升平,似潼關這等險要關隘早不複昔日枕兵待戈之狀,百姓安居樂業,商販興盛,比之繁華城郭亦不遑多讓。往來商客極多,若依此納稅,確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水柔清不解:“我隻知以往戰爭年代,或因國庫空虛,或因群雄割據一方,各訂法規,所以巧立名目加重賦稅,才有過關收稅的規定。如今卻從未聽聞,真是奇哉怪事……”
旁邊一個老人接口道:“姑娘有所不知,隻因這幾日從京師派來一位沈大人巡查,潼關關主羅守將借防備刺客之名發布榜文,聲明三日之內凡是入關者必須按人頭收稅,外來商客聽聞此事,避之不及,羅守將又唯恐城中蕭條引得沈大人不滿,每日清晨借清查之名驅趕百姓出城,然後交稅入關,看似關口來往人眾,熱鬧繁華,其實就隻是給欽差大人演了一場戲。”
水柔清驚訝道:“竟有這等事?想那什麼沈大人既然身負皇命,必為體恤民情而來,這羅守將不但不收斂,反倒借機橫征暴斂,搜刮百姓,可謂膽大包天。你們何不去找欽差大人告狀,屆時返京參上一本,管教他丟官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