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係列驚天動地的故事,由一場刺殺開始。
四月十三,天氣晴朗。
京城的大街上,滿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各類店鋪鱗次櫛比,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其中不乏嬌俏的大姑娘小媳婦,為了銀釵、玉飾、刨花油,燕語鶯聲地與小販們討價還價。
此時的大明朝,已經存在了兩百五十多年,北京城也自建都的那天起,便日複一日地呈現著繁華昌盛的樣子。直到這一年……天啟皇帝繼位了。
一場遍及朝廷和江湖的紛爭巨變已在悄然醞釀,如同無數幹柴堆在一處,隻差一個火頭。
而這個火頭,則是一個人。一個非常有名的人。
辰時剛過,突然街頭一陣大亂,隻見由街口開始,所有人如同波開浪裂一般,都在忙不迭地向兩邊閃避,空出中間的路來,不少攤子被擠翻撞散,大人孩子的叫聲此起彼伏。
然後一陣吵嚷之聲響起,衝進來四匹高頭大馬,馬上黑衣騎士手執長鞭,朝著走不及的路人劈頭便抽,口中大罵:“許公子駕到,閑人滾開……”
不少人挨了鞭子,卻不敢回口,隻是奔行更急,場麵大亂。
少傾,隻聞金鑼聲響,走來一隊官人,前麵十餘人開路,滿麵驕橫之色,中間擁著一頂轎子,轎簾高挑,卻是空的,轎邊玉龍馬上騎著一人,獐頭色目,滿身錦衣,一條玉帶映著日光,上麵鑲珠嵌玉,光華耀眼,價值萬金。此人一邊走,一邊不住地朝街兩邊觀望,一派色迷迷的猥瑣下流模樣。
轎子後麵跟著一個人,卻是步履穩重,麵沉似水。
再瞧兩邊的大姑娘小媳婦,幾乎早跑得幹幹淨淨,有生得漂亮而跑不及的,或者是不敢抬頭,或者是用灰土在臉上塗抹,生怕被他看到。
那錦衣公子走過多半條街,突然眼睛一瞪,放出光來,用手一指,幾個手下過去,扯過一個女孩子來。
這女孩子早怕極了,不敢抬頭,但仍可看出,她膚白如脂,那公子伏下身子,用手托住女孩子的下巴,向上一扳,隻見好一張天仙似的麵龐。
她約摸十八九歲,粉麵含羞,柳眉如黛,杏眼凝波,一張小嘴如同熟透了的櫻桃,那公子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女孩子十分害怕,可也不敢作聲。
那公子哈哈大笑,點了點頭。手下惡奴將女孩子推進轎子裏,那公子翻身下馬,像猛虎一樣撲到女孩子身上,轎簾立時放了下來。
敢情這公子要當街行淫。
北京城的地麵上,居然敢如此放肆,駭人聽聞。
再看四下百姓,大多敢怒不敢言,有人已將腳邊石塊握在手中,幾乎攥碎。那些惡奴卻是相顧嘻笑,看來此種情形,已出現過多次,見怪不怪了。
且說那公子,一進轎子便死命撕扯女孩子的衣服,那女孩子拚命掙紮,大聲叫喊,卻脫不得虎口,一雙小手不住在公子臉上、肩上亂打,卻是勁力不足,如同搔癢。
那公子已將女孩子的衣服扯下半片,露出白玉香肩。他正待進一步動作,突然所有的動作在一刹那,完全停頓。
因為他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低頭一瞧,那女孩子手裏握著一物,似是劍柄,而劍身,已完全沒入他的身體。
他抬起手,滿掌的鮮血,立時眼睛瞪得老大,似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沒等他明白過來,那女孩子猛一撤手,一柄藍光閃閃的細劍便從公子肚子裏抽出來,緊接著,又是一劍。
這一劍直刺入公子心髒。
那公子驀地發出一聲慘呼,立時斃命。
就在公子慘叫聲剛剛出口之際,後麵那人手一翻,眾人眼前便是一道燦爛無比的金光。那人手中多了一柄金色薄刀。
他一刀便揮向轎頂。
轎子立時碎成幾塊。
本來他削去轎頂,也不算稀奇,可這一刀過後,轎頂飛出老遠,而轎身也齊齊分為四塊。
那轎子四麵都是精鋼打造的,他削飛轎頂,同時又震散轎身,可偏偏用的又是一柄薄如紙的金刀,這份功力已是登峰造極。
轎子一碎,裏麵的二人便顯露了出來。
那女孩子抬腳將公子屍身踢飛出去,金刀人一手抱住,仔細一瞧,不由得怒吼一聲:“哪裏的賤人,敢刺殺公子……”
所有人聞聽,臉色劇變:“公子死了?”
金刀人將公子屍體一放,麵色陰沉:“你膽子不小啊。”
此時人群大亂,那些公子的護衛已將女孩子團團圍住。
那女孩子此時卻鎮定無比,冷笑一聲:“許天齊這個畜牲,如此死法,已太便宜他了。”
金刀人將手中刀一晃,金光耀眼:“我要將你送給千歲,看他怎麼懲治你!”說著也不見抬腿,身如滑行,便到了女孩子麵前,左手向她咽喉抓了過去。
女孩子向後一撤身,想避開這一抓,可是金刀人的步子更快,手臂不動,腳下如踩著風火輪一般,欺進女孩子一尺之內。
眼看那女孩子就要被他抓住,突然半空中金光一片,無數暗器打來,又急又密。
麵對著如雨的暗器,金刀人竟不慌亂,手中刀一起,畫個圈子,所有暗器全部被吸在刀身上。
便在此時,猛聽一陣巨響,也不知道誰將幾筐煙花爆竹點燃了,一時間街上硝煙四起,砰啪之聲震耳欲聾,其中不少煙花噴射火舌飛炮,街頭已是一片大亂。
那公子的護衛們大呼大叫,亂衝亂撞,唯有金刀人負手而立,金刀已不在手中。他冷眼向天,不住冷笑。
陋室,孤燈。
孫承宗就站在燈影中,偉岸的身軀挺得筆直。
這間屋子不大,四壁雪白,室中隻有一張木幾,兩個蒲團。再無他物。
室內靜得很,唯有燈花偶爾爆響。
孫承宗麵沉似水,對著牆壁,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便在此時,房門被輕輕地敲響了。
孫承宗沒有動,因為門根本沒閂。
門外的人走了進來,站到孫承宗身後,躬身道:“閣老,我來了。”
孫承宗淡然道:“坐吧。”
那人坐到蒲團上。燈光下,見此人年紀很輕,隻有二十三四歲,麵色很白,潤澤如玉,兩道黑眉微微低垂,眼睛微微眯起,兩片薄唇緊緊抿著,透出一股奪人的冷傲。隻是當他目光轉向孫承宗時,那股傲氣才會變為無比的尊敬。
無論怎麼看,這人都是個美男子,隻有一樣……他的手。
這人的一雙手,始終抄在袖子裏,仿佛怕冷一樣。
四月間的天氣,當然不會冷。
孫承宗還是沒動,麵對著牆壁說話:“今天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道?”
白麵人搖頭:“末將今日午後接到傳書,此時剛剛趕到,並不曉得京城發生了什麼。”
孫承宗道:“許天齊死了。”
白麵人臉上閃過一絲冷笑:“他早該死。”
孫承宗道:“他的死,本身是好事,可之後的事,卻難料了。”
白麵人道:“誰殺了他?”
孫承宗道:“據目擊者的描述,凶手應當是碧落堂的人。”
白麵人一皺眉:“江南碧落堂?他們怎麼可能在京城內殺人?會不會有人冒名頂替?”
孫承宗道:“不大可能,聽人說他們的身手,來的是風、雨二人。”
白麵人眉頭更緊:“您說的是‘秋風’花落葉,‘微雨’燕雙飛。”
孫承宗道:“不錯,出手的人是他們兩個,想來另外兩個分堂主雷、電,並沒有來。”
白麵人道:“一下子出動兩個分堂主,看來他們是怕許天齊身邊的鳳歸亭。”
孫承宗笑笑:“鳳歸亭險險就要留住他們了。有人製造混亂,方才脫身。”
白麵人道:“隻怕是鳳歸亭有意不追殺的結果。”
孫承宗道:“鳳歸亭號稱玉碎昆山,他的刀太狠、太戾,中者立斃,故此他留下這二人的命,以便追查。”
白麵人點頭:“不錯,一個小小的碧落堂,絕對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也沒有這個必要來殺許天齊,定是有人背後指使。”
孫承宗道:“這正是我擔心的。”
白麵人道:“閣老請明示。”
孫承宗這才轉回身來,鐵麵如水:“魏忠賢權勢越發不可抑製,朝堂已被他掌控十之六七,而江湖中人卻始終對其恨之入骨,數次刺殺,均未得手。魏忠賢早想借機對江湖進行清洗,這幾年來,他暗中收買江湖中貪財好爵之徒,隱成勢力,京城則首當其衝,最大的幫會‘寒衣社’,後台便是他。這次他最寵愛的幹兒子被刺殺,正好給了魏忠賢清洗江湖的借口,我想他必定會上奏皇帝,在江湖上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到時他鏟除異已,鎮壓正派勢力,便可得到皇帝首肯,整個江湖,就會控製在他手裏。”他頓了頓,又道,“因此我急急招你前來,就是讓你事先找到碧落堂的人,查清楚內情,我再相機而動,稟明皇帝,盡量阻止這場殺劫。”
白麵人點頭:“好,我立刻趕往江南。”
孫承宗道:“不必,你隻在京城便可。”
白麵人一怔:“刺客還在京城?”
孫承宗道:“正是。據探子報,一個時辰以前,他們曾在蘭秀坊一帶出現過。也許他們要見幕後的人。”
白麵人道:“許天齊被殺,京城已經戒嚴,他們當時不走,隻怕有更重要的事。而且他們一定有後招,可以逃過搜捕。”
孫承宗道:“所以,此事定不簡單,你從未在京城久居,人地生疏,探查時務必小心在意。據傳聞,京城的三大幫會,寒衣社、玉賭坊和墨家樓都卷了進來。”
白麵人應了一聲,起身出門。
孫承宗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他走出門外,隻見天空陰雲四合,不見星月,遠處隱隱傳來悶雷之音。
風漸起,吹動孫承宗的帽子飄帶,他抬眼望天,目光中透出無比堅決:
任你山雨欲來,狂風遍起,我自巋然不動。
夜更深,風更狂,雷聲也越發近了。
蘭秀坊中魚鱗街,窄如魚腸,地麵鋪的盡是魚鱗形的片石,故此得名。
街的盡頭處,有間不大的宅院,門燈已滅,黑色大門緊緊閉著,門內的院子不大,因此正屋裏傳出的說話聲,隱隱可聞。
屋中坐著兩個人。
四張椅子分為左右,第一張椅上坐的正是刺殺許天齊的女孩子,對麵坐有一人,是個書生模樣,瘦削身材,全身陷在椅中,閉目養神,始終沒有說話。
此時那女孩子說著:“我等舍死忘生,才殺了姓許的,你們當家的,怎麼也得給個麵兒見吧。”
書生這才道:“堂主不要急切,再過一會兒就能確認,許天齊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的聲音有些尖銳,冷淡之極,如同一把冰刀,女孩子冷笑:“你這是信不過我花落葉了。”
書生道:“花女俠說哪裏話來,咱們合作又不是頭一次,不是一直親密無間嗎?”
花落葉道:“既是親密無間,那麼請當家的出來啊。見了他老人家,我們將堂主的話當麵交代,也好回江南去。”
書生道:“不是不讓你們回去,眼下風聲太緊,裏九外七各門緊閉,街上除了差人,就是東廠的番子,隻要你們一露麵,必被發現。”
花落葉道:“說得不錯,既然大家同舟共濟,我想當家的一定已為我們安排好了一切。”
書生點頭:“那是自然。因此,還請少安毋躁。”
此時門開了,閃進來一個年輕人,黑色勁裝,腰間挎著鹿皮囊,手上戴著鹿皮手套。
花落葉道:“燕兄弟,是不是有人來了。”
來人正是“微雨”燕雙飛,他笑了笑:“沒有。”
此時聽到後院傳來兩聲梆子響,書生站起道:“當家的招呼了,大家都隨我來。”眾人到了後院,見門外停著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書生帶碧落堂二人鑽進其中一輛,三輛馬車同時出發,在路口折向三個方向而去。
坐人的這輛馬車走到一個路口,又有兩輛相同的馬車等著,三輛馬車又分三個方向而去,下一個路口,仍舊停著兩輛相同的馬車,這次書生卻沒有讓大家換車,而是下車,快速進了一間宅院的後門。
等他們再到前門時,那裏居然停著一頂十六人抬的官轎。
轎子很大,兩個人在裏麵睡覺尚顯寬敞。眾人全部進入官轎後,門裏出來十六個轎夫,抬起轎子走了。
可是書生等人,卻沒有離開。因為轎子下麵的青石板已被掀起,露出了地洞,一幹人全部進入地洞。
地洞並不長,直通到街對麵的一家大宅的後園,假山裏開有暗門,等碧落堂眾人出得假山時,他們這才吃了一驚。
眼前是一座宮殿,雕梁畫棟,雨獸飛簷,顯然是皇家規格。
然而這裏也不是最終的目的地,一行人又鑽進一間耳房,開啟了一扇暗門,進入地道。
最後,他們來到了一處看上去已經廢棄的園子,四麵蛛網密結,腳下腐枝敗葉,頭頂上巨大的樹冠遮住了已經落下的雨珠。
園子正中,有一座破敗的小樓,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書生等人走近小樓。剛到門外,也不知從哪裏傳出一個細幽幽的聲音:“風雨漫中州……”
書生低聲道:“陽關無故人!”
嘎的一聲,小樓的門開了。
進到樓中,書生一拍手,四角上四盞燈亮起,然後“呼”的一聲,正中的一個青銅鼎燃起火來,照得四下通亮。
正中站著一個青衣大袖的人背對著他們,一頭雪白的長發如同瀑水般垂在背後。
書生見了這人,恭恭敬敬地施禮道:“二當家,人已經到了。”
青衣人這才慢慢轉過身來,一對時刻帶笑的眼睛一掃眾人,輕輕點頭,指指青銅鼎四周的座位:“諸位辛苦,請坐。”
此人不光眼睛帶笑,嘴角也微微上揚,鼻子微聳,生了一張笑臉,讓人看著極為親切。可是他的聲音卻是如同一片片冰花,離得近了,都會感覺到那刺骨的寒涼,而且語調淒苦,讓人聞之欲悲。
眾人坐定,燕雙飛道:“您便是大名鼎鼎的‘萬事俱備’秦笑哭先生?”
青衣人點頭:“幾位為天下立大功,秦某先行謝過。”
燕雙飛四下看看,再無旁人,微微有些不快:“請恕在下直言,我等甘冒大險,不避生死,刺殺賊梟,還以為大當家能賞臉一見,不想眾位還是看輕我碧落堂。”
秦笑哭道:“燕兄弟不要見怪,大當家尚在閉關,怠慢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燕雙飛道:“有了大事便閉關,好清閑……”
花落葉聽燕雙飛的話太重,忙打個岔:“我等雖然得手,可也身陷京師,今後如何脫身,還要仰仗二當家。”
秦笑哭微笑:“無妨,一切都已安排妥當。隻還須一件事。”
燕雙飛道:“何事?”
秦笑哭道:“等人。”
燕雙飛道:“等誰?”
秦笑哭道:“自然是跟在你們後麵的人!”
燕雙飛臉色一變,與此同時隻聽轟然一聲,小樓東麵一扇窗子被撞碎,飛進一人,砰地摔在地上。此人黑色緊身衣,黑色頭罩,隻露出鼻子眼睛,可是此時他的頭竟扭向背後,顯然頸骨已被人扭斷。
書生赫然一怔:“曾斷袖……”
緊接著又是一響,對麵的窗子亦碎,飛跌進同樣衣著的死人,這人死法不同,一個頸子幾乎被切為兩段,僅僅連著一層皮。
書生脫口道:“方續弦!”
隻聽東麵有人道:“不錯。”
西麵有人接道:“是我。”
緊接著眾人眼前便出現了兩個人,東麵那人寬衣大袖,年紀三十上下,臉上一塊老大青色印記,西麵之人年紀大一些,背上背著一張弓,卻不見箭支。
書生臉色微變,秦笑哭微笑道:“原來是寒衣社的朋友到了,看來我在外麵的六位兄弟,全部殉職了。”
花落葉等人同時站起:“寒衣社……”
臉上有青記的人拱手道:“正是寒衣社,在下‘清明’曾斷袖。”
背弓人冷笑:“我是‘重陽’方續弦。”
二人聲音不大,但花落葉等人聽來,無不重若沉雷。
寒衣社在當今江湖,真的是如雷貫耳,自成立以來,威震江湖,人數雖非最多,可根枝廣布,論勢力,無論朝廷、江湖,都有人身屬其社,故此消息靈通,手腕通天。論實力,其首領“胡笳千裏”計寒衣,武功神鬼莫測,為人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幾乎無人見過其出手。所以江湖人更熟悉他手下那八個分社,八個分社主。
元宵、寒食、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陽,這八人的名字,江湖人已不太知曉,隻知道他們的外號。八個人,八個節日,無論你遇到哪一個,都是你的祭日。
這八人並稱寒衣八傑,而今天,秦笑哭等人同時麵對的,是兩個節日,清明與重陽。
書生道:“你們何時跟上我們的?”
曾斷袖一笑:“墨家樓果然行動詭密,但在我們看來,也不難找。秦先生,還有這位墨青小兄弟,你們說是不是?”
方續弦道:“隻是可惜,你們大當家的沒出現,這次行動,隻是成功了一半而已。”
曾斷袖道:“成功一半,也比不成功強得多。如果墨家樓少了你們,至少塌半邊。”
秦笑哭道:“就憑你們兩個,能留下我們四個人麼?”
曾斷袖道:“你錯了,不是四個,是兩個……”
說完,他已出手。
他動的不是手,隻是袖。
他出袖,袖長一丈三尺。
說來也怪,自他現身時,那袖子看來與平常衣袖並無不同,僅長三尺,到他手心處,可眼下他一甩手,那袖子陡然長了一丈。也不知這一丈布是從哪裏多出來的。
兩條丈三長袖,卷向燕雙飛與花落葉。
燕雙飛大叫一聲,雙手齊揚,發出十二把飛刀,射向長袖,花落葉則飛身而起,不退反進,踏著長袖,向曾斷袖撲去。
這二人的反應與對策,都是上乘之選。
可惜,他們對上的是曾斷袖,“清明”曾斷袖。
十二把飛刀射到袖子上,全部被彈回,以快逾一倍的速度,回擊燕雙飛,燕雙飛大驚,再次出手,飛出十二顆鐵彈丸,將自己的飛刀擊落。
可這時,曾斷袖的長袖,已經擊在他的胸前。
轟然一聲,燕雙飛倒飛丈外,口噴鮮血,不知死活。
而花落葉也沒有討得好去,她的腳踏到袖子中央,卻覺得一股吸力傳來,下一步居然飛不起來。此時這隻袖子的袖口部分回擊而來,正撞在她後背。花落葉同樣口吐鮮血,飛跌出去。
隻一招,兩名高手便倒地不起。
曾斷袖一收袖子,仍舊是不長不短,正到手心處,嗬嗬一笑:“我說兩個,就是兩個。”
那書生墨青冷笑:“那也不比你們人少。”說著欺向方續弦。
墨青已亮出兵器,那是一把尺長短劍。
此劍一出,屋中便閃起一道清光。劍身流光蕩漾,如同有一汪清泉來回奔湧,所以劍身看來似是軟的,每一顫動,都蕩起無數圈的漣漪,回環流澈,使得劍竟像是活的一般。
天下再也沒有第二把這樣的劍。
此劍一出,方續弦便叫了一聲:“清流……”
曾斷袖聽了,眉頭便是一皺,他也清楚此劍的來曆,乃是二百餘年前不世出的鑄劍大師天機子所鑄,天機子一生共鑄名劍四口,紅塵黑塚,藍月清流。相傳四劍早已盡毀,也有人說並未毀去,隻是擁有之人怕懷壁其罪,不敢張揚而已。
今日墨青一出手,便使名劍現身,難怪曾、方二人吃驚。
墨青也不說話,挺劍直刺。
方續弦冷笑:“劍是好劍,卻不知人如何!”
說著他拇指食指一撚,拉動弓弦,“嘶”地射出一箭。破空之聲尖銳異常,刺動耳膜,讓人很不舒服。
墨青迎著氣箭,將短劍一橫,錚地一響,清流劍被氣箭射中劍身,流光激蕩,劍身彎了一彎,然後發出一聲龍吟,清越至極,劍身隨之複原,絲毫無損。
方續弦一箭無功,墨青已搶入他一尺之內,清流劍直刺心窩。方續弦雖被他搶進來,卻並不忙亂,用弓背一格,錚然聲響,將劍封了出去。
墨青知道對方二人全是硬手,而且定有援軍,說不定少頃便至,一旦被圍,自己拚死便罷,累了二當家可是萬死難贖其罪。想到此,他叫了一聲:“二當家速速離去。”
秦笑哭號稱“萬事俱備”,自然是思慮周詳,眼下情形,墨青勝敵不易,脫身應當不難,眼下之事,須盡快救走傷者。
他眼睛一掃,見花落葉與燕雙飛傷重,心中便有了計較,一個飄身落到二人身前,伸手將之抓起,將二人全部夾在肋下,向窗子外麵躍出。他的輕身功夫遠在曾斷袖之上,雖然夾著兩個人,也不在乎。自己隻要一走,曾斷袖必定追出來,到時候墨青再脫身,便不難了。
秦笑哭明白,對於寒衣社來講,自己要比墨青重要的多。
曾斷袖厲喝一聲:“你逃不掉的……”
便在此時,隻聽秦笑哭驟然一聲悶哼,身子躍出一半便停下,嘴裏發出暴喝,甩手將肋下二人扔出去。
花落葉與燕雙飛本來傷重,此時卻變得身法輕靈,半空一個翻身,輕輕落在地上。再看秦笑哭,吐出一口血,一個身子搖搖欲倒,左肋下鮮血染紅了一大片衣服。
原來就在秦笑哭身子躍起的一刹那,花落葉突然手一抖,亮出一把匕首,鋒刃藍汪汪的,回手一刀,刺在秦笑哭左肋下。
與此同時,一直昏迷的燕雙飛陡然也動了,他一個肘錘就打在秦笑哭後背上。
如果這兩記攻擊落實,秦笑哭不死也要殘廢,幸虧秦笑哭久經大敵,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他方才將燕雙飛夾在肋下躍起時,驟然發覺此人內力鼓蕩,不像是一個暈倒之人,因此身子雖然躍起,仍舊有餘力提起內功,護住自己要害。
所以花落葉的一刀,隻刺進去三分,便不能再進。燕雙飛那一肘錘,也隻是震得他口吐熱血,並沒有擊斷骨頭。
墨青怒吼一聲:“你們……”
話音未落,燕雙飛已經向他射出了滿把暗器,外加兩枚斷魂釘。
同時正與墨青交手的方續弦早有準備,挽弓如滿月,吐氣開聲,一股氣箭當胸射到,勁力之強,射速之快,遠比方才淩利十倍。
方才隻是虛張聲勢,這才是他真正的實力。
這一係列的突變僅僅是刹那之間的事,看來雙方早有默契,才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墨青雖然年輕,臨敵不亂,手中清流劍直刺,迎向飛來的勁箭,“嘶”的一聲,氣箭被一分為二,擦著他兩腮而過,然後他一擰身,燕雙飛的暗器貼著他後背的衣服穿過。
可是還有兩枚斷魂釘。
墨青再想閃躲已是不及,隻得回劍一格,將一枚斷魂釘擊飛,而另一枚已射破他衣服,墨青隻得行險,用左手去抓斷魂釘。
他果然抓到了,可燕雙飛心思歹毒,這枚斷魂釘上竟然裝有倒刺。墨青一抓之下,倒刺入肉。
墨青隻覺得手心一麻,知道不妙,急忙將斷魂釘扔出去,再一看,手掌心有兩個小孔,正流著黑血。
隻一眨眼間,墨家樓二位高手,盡皆中毒受傷。
敵人並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之機,一擊得手之後,從四麵八方圍了上來。曾斷袖的雙袖如兩條布棍,直擊墨青臉門與前胸,身後有燕雙飛虎視耽耽,隻要他向任何方向移動,那些劇毒暗器便會截斷他的退路。
花落葉已經纏住秦笑哭,她的身法輕靈快捷,如狸貓一般,可並不出死力,看來她對於自己的那一刀也很自負,隻要拖住一時半刻,秦笑哭便會不支倒地。
方續弦拉開強弓,一連發出三箭,這三箭甚是詭異,第一箭風聲大作,威勢懾人,直射秦笑哭前心,可箭到中途,第二箭已後發先至,將第一股箭氣劈為兩半,轉射向兩腿,第二箭才是射前心。
兩箭分為三股,已是難敵,更難敵的還有第三箭。
這一箭悄無聲息,如同暗流奔湧,射向秦笑哭咽喉,因為有前兩箭的威勢,這第三箭幾乎無人可以發現,這才是最致命的一箭。
此時來看,秦笑哭已是身負重傷,連氣也沒喘一口,任何人受傷之下,必然無法全力出手,更何況他麵對的是重陽方續弦與另一個歹毒的殺手花落葉。
他已成傷獸、困獸。
困獸猶鬥,更何況秦笑哭遠比最可怕的野獸可怕一百倍。
他被人稱做“萬事俱備”,不是沒有道理的。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他都準備得十分充足。
秦笑哭麵對攻擊,從容不迫地出手。
他的手臂一振,掌中便多了一把小小的斧頭。
一把黑漆漆、烏亮亮、沉甸甸的斧頭。
他揮斧,從上到下畫了一個圈子,這個圈子,畫斷了方續弦的第二箭與第三箭,震斷了花落葉手中的劍。
隻有方續弦的第一箭,分為兩股,射到秦笑哭雙腿之上,射出兩個血洞,鮮血激濺。
秦笑哭理也不理,回手一斧,將花落葉震得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那小小黑斧沾了人血,竟似閃出了烏光,甚是懾人。
方續弦大叫一聲:“驚神斧……”
秦笑哭冷笑:“能識得此斧,也算不錯了……”
陡然他身子一震,七竅內一齊流出血來,血呈碧色,甚是可怖。
花落葉傷他的那一刀,劇毒已然侵入五髒,若再動手,性命多半要沒了。
方續弦瞧出便宜,嗖嗖嗖連發五箭,並排而至,令他無處可避,非要硬接不可。
此時墨青的一隻手已抬不起來。他一個燕子三抄水,躍到秦笑哭麵前,一把將他摟住,向窗子外便跳。
方續弦躍出窗子,大叫一聲:“急急如律令……”
院中伏兵盡起,十餘名黑衣漢子冒出頭來,雙手齊揚,無數暗器撲天蓋地,打向秦笑哭與墨青二人。
墨青手中的清流劍與秦笑哭的驚神斧畫出兩道光圈,將暗器盡皆擊飛,可是對方似乎料到了,一波暗器打完,又冒出十餘人,再次打出無數暗器。
而同時,第一波那十餘人,已然又扣了暗器在手。
秦、墨二人知道,此次已是凶多吉少。
可便在此時,天空驟然一亮,一道疾電閃過,有條人影竟似比電還快,衝入人群當中,一閃而沒,再閃再沒。
此人出現三次,消失三次,再看那二十餘名黑衣漢子,盡皆被點倒在地。
趁著暗器阻住秦、墨二人之時,曾斷袖等人已衝出樓來,堵住二人退路,讓他們隻能麵對無邊暗器的襲擊。
可是眨眼間,已方二十餘伏兵盡被擊倒,方續弦吃了一驚,喝道:“來者何人?”
轟隆一聲,焦雷乍起,大雨當頭泄下。
便在雷聲起時,一條人影衝破雨簾,闖至秦、墨二人麵前,不由分說,雙手一分,一手一個,將二人攬住,向樓裏便衝,嘴裏道:“跟我來,進秘道……”
阻在他麵前的正是曾斷袖,一見對方衝來,曾斷袖喝道:“你找死!”右手袖飛出,當胸擊到。
他隻出了一袖,因為對方雙手攬住二人,還手不便,曾斷袖一方麵自顧身份,另一方麵他十分自信,認為自己這一袖,便可留下此人。
可是他想錯了,對方手臂攬住二人,看似無法還手,可他手臂不動,手腕在大袖內一翻,一指彈出。
左手尾指。
“嘶”的一聲,一道尖銳的風聲響過,指風迎上袖子,“噗”的一聲,曾斷袖的袖子居然癟了下去。
曾斷袖大驚失色,一個雲裏翻,側翻七尺,抬起袖子一瞧,居然被射破了一個洞。內力由洞中泄出,怪不得會癟。
這可是“清明”出道二十餘年來從來不曾遇到過之事。曾斷袖這對金蠶袖,乃是由當朝絲織聖手“神絲婆婆”花了三年工夫,妙手織成。由神絲婆婆自養的金絲蠶吐絲,混合大理天蛛絲、南海海蛇皮製成,可柔可剛,極其堅韌。九變神龍齊少商的九變金刀亦不能將之斬破,“江南一點紅”司馬克的一點神槍,也未能將之刺穿。
可今日,來人隻一指,便射穿了他的金蠶袖,豈不叫他吃驚。
來人隻一指,便逼退“清明”,身形如電,射向樓內。
燕雙飛大喝一聲,射出一支麻蜂釘,與此同時,方續弦的氣箭也到了。
氣箭後發,卻先至,因為“重陽”的功力遠在燕雙飛之上。
來人背後受襲,卻不慌亂,左手拇指向後彈出。
一聲尖嘯,來人的指風,竟將氣箭一分為二,餘勢不歇,正迎上麻蜂釘,麻蜂釘雖然是有形之物,卻擋不住這無形指風,被激飛老遠。
來人一指破二襲,餘人驚震。
眾人皆是老手,知道來者不善,可如果任由他救了秦、墨二人,是萬萬不甘心的,於是一驚之下,又複圍攻上來。
可來人此時已跳進樓內,方才眾人聽他喝聲,樓內竟有秘道,哪敢放鬆分毫。尾隨而入,以防他開啟秘道。但來人沒有任何遲疑,竟從另一邊的窗子躍了出去,方續弦心思電轉,叫道:“不好,上當了……”
眾人未等明白過來,來人雙指齊出,已將樓內兩根立柱射斷,身形躍出窗子時,順勢一腳,將一麵牆壁踹塌,身子則借力飛升,來到了圍牆之上,又一閃,便沒入了雨簾中。
小樓沒了一麵牆和兩根立柱,立時倒塌,眾人怕被砸到,四散飛躍而出,哪還顧得上追敵。
來人出現,製敵、救人、穿袖、破襲、斷柱、毀樓、消失,隻是一眨眼的工夫,真是如風如電。
眾人站在雨中,各自心驚不已。
花落葉道:“他是誰?他的指法好……好酷烈呢……”
燕雙飛道:“他用的什麼功夫?”
他們當然是問清明與重陽,這二人見多識廣,想必會知道。可是曾斷袖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此人指上功夫,有點像當年的‘一指驚天’白小候。”
方續弦道:“當世用指力的高手,首推落梅島主,可我看來,落梅島主的落梅指法,絕對接不住此人三指。”
花落葉道:“他會不會是墨家樓的人?”
方續弦冷笑:“墨家樓中,唯有大當家墨白,可與此人一戰,除此之外再無敵手,因此,他決不是墨家的人。”
曾斷袖道:“玉賭坊雖大,可也容不下他這尊神,他也不是玉賭坊的人。難道……”
他與方續弦對視一眼,齊聲道:“孫閣老……”
卻說墨青與秦笑哭二人,身子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被來人挾著飛奔。直奔出數條街,來人這才跳進一所小小的宅子,開了房門,將二人放在椅子上。
然後,他掌起了燈。
此時墨青已經接近昏迷,而秦笑哭卻已是麵色如常,原來一路上,他所中之毒已被他服藥壓住,又用小斧割破肋下,將毒血逼出大半,現已無大礙。
秦笑哭見救命之人乃是一個白麵青年,從未謀麵,不知是誰,便起身拱手,問道:“多謝少俠搭救,敢問尊姓大名,秦某自當牢記。”
那青年大咧咧地不理,隻是抄著手,盯著他看,目光之中傲氣淩人:“你是秦笑哭?”
秦笑哭笑道:“正是在下,今日真是令秦某開了眼界,不想開國之時的‘一指驚天’白小候,尚有傳人在世。”
那青年冷然道:“秦先生好眼力。隻不過這次卻猜錯了。”
秦笑哭道:“是嗎?倒要請教。”他一邊說,一邊將兩顆丹藥塞進墨青口中。
青年道:“一指驚天白小候,乃是開國太祖手下名將,可他的驚天指法未免太過狠辣。”
秦笑哭點頭:“不錯,少俠的指法,似乎少了些狠戾,多了些冷傲獨尊之氣。”
青年傲然道:“我所用的,是春秋指法。”
秦笑哭一愣:“春秋指法?怎麼和前代武林公敵司馬狂生的‘春秋筆法’如此相似……我記起了,你退敵那兩指,好似‘殘冬’式,指風掠過之餘,讓人頓時生寒意。”
青年冷笑:“秦先生也認為司馬是公敵?”
秦笑哭正色道:“司馬狂生雖為人狂戾,但卻是一等一的好漢。閣下想必是他的傳人,大名定須見告,不然秦某引為終身之憾。”
青年的臉色稍平:“我叫元天真。”
秦笑哭吃了一驚:“元天真……閣下莫非便是兩次救過先帝,位列‘三才將軍’的元大將軍?”
青年傲然一笑:“大將軍可不敢當,隻是小小的遊擊將軍而已。”
秦笑哭一拱手:“原來是‘天罡’將軍到了。失敬失敬。”
他所說的天罡將軍,便是元天真的外號,數年以前,萬曆帝曾兩次被刺遇險,都被孫承宗手下的三位青年才俊殺退,萬曆對這三人讚賞有加,禦口親封‘三才將軍’,一為天罡,一為地煞,一為人雄。這個稱號雖為虛銜,卻俸同遊擊將軍,仍在孫承宗手下聽用。這三人平素身在朝廷,很少在江湖上闖蕩,因此江湖上對他們可說是知之甚少,更不知其武功底細。秦笑哭一口道出來曆,固然是其身在京城,消息通靈,卻也不能掩蓋其眼力的高明。
秦笑哭又想說幾句道謝的話,可他並非婆婆媽媽之輩,轉問道:“將軍出手及時,隻恐並非恰逢其會吧。”
元天真不答,反問:“刺殺許天齊,果然是墨家樓的幕後指使。殺一個酒色紈絝之輩,除了能讓老百姓解解氣以外,對時局並無任何益處。你墨家樓見識如何這般短淺!”
他語氣很尖刻,講話態度也盛氣淩人,可偏偏所說的盡是實情,讓人不得不服,無從反駁。
秦笑哭隻好道:“這是樓內決定的,起初我並不讚成,因此樓內才聯絡了江南碧落堂,讓他們出手。可萬萬沒想到,碧落堂真正的目的,是摧毀墨家樓。他們一定要見大當家,便是這個意思。墨家樓一向行蹤詭秘,寒衣社找不到我們,便出此毒計。”
元天真道:“墨家樓中定有寒衣社內奸。”
秦笑哭點頭:“不過這個內奸職位並不高。他若身居高位,早將樓內一切秘密出賣給寒衣社,那樣寒衣社也用不著費力找我們了。”
此時墨青“嚶”的一聲,醒了過來。元天真道:“墨小姐可有不適?”
墨青抬手看了看傷口,見流的已是鮮血,又動了一下四肢,並無一絲滯澀,這才放心。可聽到元天真的話,陡然眼神一寒:“你怎知我是女孩子……”
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胸口,臉色瞬間白了下來:“你摸我身子……”說著清流劍一晃,便要刺出。
元天真抄著手傲然挺立,冷眼相看,不做辯白,可墨青這一劍並未刺出,因為秦笑哭小斧一翻,已將她的劍輕輕壓住:“小姐不必動怒,元將軍是孫閣老的高足,知道小姐的來曆,自不奇怪。”
孫承宗才望無雙,無論在江湖還是朝廷,可說是相知遍天下,因此消息靈通。
墨青這才收劍,悻悻地道:“救命之恩,容當後報。”
元天真道:“你們還是先管好自己樓裏的事。”
秦笑哭點頭:“將軍說的是。我當回稟樓主。就便告辭。”
元天真隨口道:“不送。”
墨青卻坐了下來:“秦先生回去,我不走。”
秦笑哭道:“小姐尚有何事?”
墨青道:“那些人如此密謀,定有大事,我得查探一番。”
秦笑哭道:“此事須當稟明樓主,然後定計。”
墨青道:“那樣耽擱時日,這幫龜孫子早跑回江南了。我要趁他們人在京城,先取了他們的狗頭。”
秦笑哭道:“隻是小姐一個人去……”
墨青道:“此等事,人多無益,有我就行。鬼才怕他們。我也不明著去。當然暗著來。詳細的事以後說,查訪也要花工夫的。”
秦笑哭一愣:“如此說來……”
墨青轉臉看著元天真:“你以為元大將軍就不想找他們?”
元天真暗自冷笑,這丫頭看起來脾氣暴烈,卻是心細如發,她竟似看透了自己這個時候插手此事,必定會追查下去,而自己對京城不太熟悉,有她在身邊,正好也是個幫手,便道:“我不保證你能活著回墨家樓。”
墨青一揚臉:“我的命,不要你來做保,管好你自己便是。”
秦笑哭向元天真一拱手:“後會有期。”說著也不見抬腳舉步,身子已然倒退著滑出門外,消失於夜色中。
元天真微然喝了聲彩:“隻欠東風身法,果然有些門道。”
屋中隻剩下他們二人,墨青問:“下一步怎麼辦?”
元天真反問:“你有何想法?”
墨青冷然一笑:“我跟著你,當然聽你的。”
元天真道:“魏忠賢要借一個幹兒子的死,除掉江湖上所有與他對立的門派。今晚出手刺殺的幾個人定會被送到刑部,用不著什麼大刑,他們就會招供,會牽扯諸多門派,自然都是魏忠賢想要除去的門派。”
墨青點頭:“因此,我們決不能讓這幾人進入刑部。”
元天真道:“盡人皆知,刑部侍郎常言笑是魏忠賢一手提拔,隻要進了刑部,此案便會坐實,再無更改餘地。”
墨青急道:“那我們還愣著幹什麼?去路上截人啊。”
元天真冷笑:“此舉你想得到,寒衣社會想不到?他們此時正等著你上鉤呢。”
墨青沉吟道:“硬奪不行……隻有智取……”
元天真冷笑:“實話對你說,就算奪了人來,此案也會坐實。他們想必連供狀都已經寫好了。”
墨青緊皺雙眉:“如此說來,我們已無勝算。”
元天真道:“想要敗中求勝,隻有一個法子。”
墨青道:“別賣關子,快講。”
元天真道:“直接進刑部。”
墨青瞪大雙眼:“說得好輕巧!誰不知道刑部的守備僅次於皇宮。光那三十六房機關,就算千軍萬馬也闖不進去。再說,就算進去,你能幹什麼?”
元天真道:“隻幹一件事,看看那些供狀。”
墨青道:“看它有什麼用?”
元天真道:“看上麵都列了哪些門派。然後再想對策,隻要能占到先機,那些門派的損失,便小得多。”
墨青撇撇小嘴:“你這法子倒不錯,隻是不好辦成。”
元天真道:“在這裏等著,一個時辰內,我必回來。”
門外雷聲隆隆,大雨如注,元天真已走了好一會兒,墨青獨自在房間裏。她是個極精細的人,並不相信元天真所說的,她甚至懷疑墨家樓落入了元天真的圈套當中,因此她才沒有離開,她最後和秦笑哭說的那幾句話,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此人有鬼,我當詳查”。所以秦笑哭才會一愣。
因此元天真走後,墨青已經上屋頂暗探了三次,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盯梢。好像元天真對她很是放心,這更令墨青摸不著頭腦。
又過了兩盞茶的工夫,屋外響起腳步聲,門一開,元天真走了進來,隨手關門,墨青看他的臉色很平靜,便問:“事情不嚴重?”
元天真淡然道:“很嚴重。”
墨青道:“那你還如此鎮定?”
元天真道:“事態越嚴重,越需要鎮定。”
墨青道:“行了,這道理我懂,快點明說。”
元天真道:“那張供狀我看到了,誅連的門派不多,隻有四家。”
墨青道:“是哪四家?”
元天真道:“正義莊、無雙穀、天機洞、龍虎門。”
墨青倒吸口氣:“正義莊在川西,無雙穀在東海,天機洞在漠北,龍虎門在江南,這四家威鎮四方,一直是江湖正道之首,聲名最正,弟子最多。看來魏閹是想殺一儆百。將這四家除去,江湖中正義之氣不複存在,邪風惡行大興其道,整個江湖,便盡在魏閹掌握,隻要四家一滅,不知會有多少巨惡大奸聞風而起。”
元天真冷笑:“這是明擺著的。”
墨青轉轉眼珠,笑道:“可是在魏閹身邊的,他卻沒有注意到。”
元天真道:“你是說,供狀上並沒有墨家樓和玉賭坊。”
墨青道:“不錯,可能是我們兩家在江湖上的名聲不那麼正派,因此不入魏閹的青眼吧。”
元天真冷冷地道:“你錯了,供狀上之所以沒有你們兩家,那是因為兩點,第一,你兩家身處京城,與朝廷多少都有關聯,明著參奏你們,會有阻力,有可能連那四家都動不成;第二,魏閹與寒衣社覺得,能暗中除去你們,才是上上之策。眼下看來,他們已經動手了。”
墨青歪著眼看著他,問:“你如何看到供狀的?”
元天真道:“這個你別管。”
他坐在椅上,將眼睛閉起:“明日一早,我先趕往玉賭坊去見顏如玉,可我對玉賭坊的事不太熟悉,還要你帶我去!”
墨青道:“見她做什麼?”
元天真道:“寒衣社已經對墨家樓下手,來的是清明和重陽,據我所知,寒食、中秋、端午、中元四人都在京城,你不會覺得他們隻是窩在寒衣閣裏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