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歌音,不食人間煙火,暗香盈袖。低淺吟唱,似潺潺流溪拂動心頭。又若悠揚婉轉的笛聲在樹影裏跌宕回旋。天幕如同一緞黑綢,那女子的甜柔清音似一把玉刃劃碎綢布,稀稀疏疏地篩漏下星空與月洞。
柔綿音律宛若一縷清澈空靈的輕風在幽穀裏絲絲飄散。禦邕驚詫萬分,疑是錯覺。靜默瞬息,少女依舊吟哦戀唱。
禦邕抬腳扶劍慎步前行,眼前的藤蔓徑路似被如水的月華照軟,仿佛一匹無限延伸,延伸到竹林盡處的白絹。踏著碎月軟布,他蹣跚著步入竹林。
竹木陰陰,禦邕心頭疑慮重重。這等絕跡幽穀,怎會有妙齡女子深居,如此暗夜,她又為甚曼歌吟唱。莫非這世間果真有鬼神存在,或是我早已死,魂魄悠悠飄散到這瑤池仙境。
朦朧的竹林深處,點點熒光,纖纖縈繞。禦邕異常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兒跳動的聲響,如同薄薄的蟬翼,輕微的顫栗,在花間,在冰冷湖泊上掠過一點點的紅。
似同某種約定的宿命,迷糊恍惚。月光下照徹的思緒呈現微寒的驚意。禦邕略微欣然,或許尚有回洛邑與桑薑重逢的機會。卻又怎忘得,回廊下,攜手處,花明月滿。
同是一般更漏,人恨光陰寸短,他偏怪其漫長。這一藤徑甬道,他卻似乎感覺走了一世那般冗長。果然,竹林裏處如同杯盞般盛滿了透明如華的月光,別有一番攝魂的洞天。
禦邕沿著月痕,花間隔霧遙遙望見那女子,白衣袂角,揮塵飄搖。朦朧輕逸裏,似遠似近,若有若無。宛如仙子下塵。仿若透明澄淨的身骨,有一種“何處惹塵埃”的禪悟。
悠風吹拂間,青絲烏發映襯著梨渦若現的甜霓笑臉,嫩唇翕動,袂影飄然。月搖花影,音韻幽清。嫋嫋音律似霓裳天上聲。分明一派仙音,本非人世所有。
靡麗霧靄般的月光絲絲縷縷傾瀉下來,如薄透的輕紗籠罩在她身上。此女,雖說不及桑薑絕豔,卻是冰肌玉膚,清雅柔潤。似狡黠的仙女耐不住天宮寒寂,偷下凡塵隱居於此。
竹林裏的空曠地帶坐落著幾間簡雅幽致別具匠心的竹屋,屋前流蕩著一汪碧澄澄的潭池,閃爍漾逸著點點鱗光。
她皓腕臨空,玉手端著一銀樽,煢煢孑影佇立於竹屋前方,仿若古蓮的姿態。清風揚起她的衣裙,似如欲將飛天奔月的嫦娥仙女。
隻是,這恍如夢境的幽穀竹林裏飄浮舞散著一種詭異的花香。禦邕猛然感覺那香氣穿鼻入肺,瞬息,便已擴散到五髒六腑。身體更愈柔綿癱軟,持身抵地的絕塵劍“哐”地一聲倒落。
利劍落地,聲息驚動了那位臨風對月吟唱的清雅女子。她悵惶側身凝眸細看,擎在嫩掌中的銀樽嘩然滑落,芳草繁花處,灑了一地的盈盈露珠。
嬌柔嗓音下意識地厲聲問道:“誰?”全身透溢著滿是戒備的神態。眸光觸及禦邕那憔悴不堪的身軀時,嗓聲卻又趨於柔和,“你是誰?為何來到此處?”
禦邕踉踉蹌蹌,身體欲平不穩,直至癱坐在地。唇息虛弱,歉然答道:“姑娘息怒莫慌,咳咳,並非在下故意驚擾姑娘靜幽。實屬迫不得已,墜落崖穀,死裏逃生。聞得姑娘清音,才冒昧行至此地。”
那女子眨了眨秋水般的明眸,瞅著他已身受重傷,言辭懇切,也似並無虛言。淺淡身姿緩緩蹲下,拾綴起嘭然落地的銀樽,嗟歎不已,“可惜了這精露。唉。”
遂又抬眸迎向禦邕徨惑的神情,菀爾啟唇,道:“嗬,子夜時分,幽穀內的雨露紛飄清透,日月之精華盡蘊含其中。隻是頗難收集,若是集得一樽,便是良藥的最佳藥引。今晚,我本已收錄半樽,不曾想又前功盡棄了。”
雖是宛歎,卻並無惱怒之意。禦邕心底更愈過意不去,身軀愈加麻軟無力。正欲待說些什麼,身子已由不得控製,聽不得使喚地仰倒在地上。
耳際揚起蓮步姍姍著地的聲響。雙眸即待閉目之時,朦朧裏,一張梨渦若現的精雅白嫩的臉龐浮印在眼前。
她的眼角顴骨處盛綻著一朵梨花般絳朱色的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