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峰暗結殤緒,望歸程依舊天涯。
繁冗寂幽,蝙蝠在黑暗夜幕下低徊。掠月而過,遮蔽月的寒光。深黑天幕,似欲曉,殘月光沉樹梢。
陰影籠罩處,一隻沾滿血跡骨節清晰的手在若明似昧的光線裏寂寂地伸出。無聲挪過一片月光,一張蒼白俊透的臉龐顯影在空曠漆黑的暗夜裏。
這並非桑薑的夢魘,此人正是禦邕。
不甚規律的鼻息,他緊抿的嘴唇薄潤,卻毫無血色。微微睜著的雙眸裏浮升起一股漂冽的淚意。
莫道男兒心如鐵,君不見滿川紅葉,盡是離人眼中血。
桑薑的粉淚盈腮,悲籲嗟歎,似從他的意念深處傳來。衫袖上縷空羅綺,揾淚不絕。盈盈啼痕將禦邕從死寂的暈迷裏喚醒。
唸憶起桑薑,即便沒有草間的流螢,不見蕩動的湖光,他依舊能夠傾聽到黃葉飄落凋零,流水叮咚漸遠的聲音,自然安寧,暖透人心的聲音。宛若來自天籟,源自幽穀。
幽穀。禦邕的思緒仿佛被一束光俯衝穿透,如同刀刃般,尖銳薄利。刹那瞬息,他能覺察光的刺透,接觸光的速度,捕捉光的顏色。
此處莫非就是幽冷黑寂的山穀?他緩緩憶起自己遭襲時的情景,那一天陰鬱的天空透出蠶絲般的陽光,空氣裏飄蕩著冷森的氣息。時當仲夏,為何這般寒冷?
黑蕭蕭,風淅淅,三煞過處景分離。此一句便是江湖人士口頭形容裏的黑風三煞。一煞身材剽悍,另一煞卷發高鼻,再一煞雕目猙顏。
三煞異口同聲呐喊道:“臭小子,受死吧。”隨後,怪異笑聲隔空傳來,空氣被震出旋渦,漣漪一圈一圈地擴散。
禦邕安坐在紅鬃烈馬之上,輕挽紫韁。忽爾,騰空躍起,手持絕塵利劍,翩翩身姿旋轉自如,宛若天外飛仙。
霎那時間,槍風閃爍,劍雨澎湃,錘落星寒。禦邕以一敵三,並不覺費力。刀劍兒鏗鏘作響,後空翻瀟灑利落,前塵落地那瞬息,刺了這一煞,擋住那一煞。
倏然恍惚間,一股氣浪自遠處卷空襲來,禦邕正與黑風三煞糾纏打鬥,凝目覺察時,早已來不及閃躲。
銀濤氣浪似蘊涵著強勁的力量,刺穿卷騰起他的身體,將他衝駭入懸崖穀地。點點飛濺出的氣浪似露珠般幻化成這春深山林裏的一陣白清透明的雨滴。
光影浮映著密林,幽冥一般的時光,漸漸凝固。禦邕雙手緊按住太陽穴,思緒忽遠忽近,或虛或實,脈搏綿密地振動,愈發的頭痛欲裂。記憶的浮木層層剝落,團團疑惑如繚縈的迷霧般在他的腦海裏飛繞。
那股神秘莫測殺氣騰騰的氣浪從何而來?黑風三煞固然厲害,可絕塵劍在手,與他們酣戰,禦邕自認綽綽有餘。何況,黑風三煞怎會知道他的行蹤,追覓他至這林之盡處,山之巔峰?而且,素日裏他的警覺性極度敏銳,耳聽八麵,眼觀四方,即便是在與人打鬥時分。為何竟覺察不到這座氣浪的侵襲?
黑雲暗繞,月影花搖。幽穀裏蒼翠黑鬱,顫巍巍的樹影,林梢舞漾著落葉。昏慘慘的雲際,似有魑魅魍魎在迷離的半空飄蕩。
禦邕捂住胸口,緩慢支起身體,眉峰糾纏成結,略微咳嗽,細弱沉悶的呻吟。底下咿呀作響,恍然而悟,原是這厚綿的斷枝殘椏救了他一命。
曲起左腿,左臂柔軟地擱淺在弓彎起的膝蓋上,他抬頭凝神仰望,遂爾,胸口劇烈地抽痛。這崖壁陡峭凝重,高聳得似直入雲霄。
禦邕滿腹愁腸,萬般絕望,在心頭念叨著,莫說我已身受重傷,即便是輕功高深者,也遁逃不出這孤絕冷寂的幽穀。我能活著,已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