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布穀鳥在搖曳的竹林顯現了蹤跡。他循聲而來,隻帶了一把簡易的彈槍。木把子是用櫻桃樹上砍下的樹杈削成的,橡皮帶子來自路邊的輪胎皮。他總覺得與布穀鳥有者不可撤銷的命運,無論他在哪裏,隻要有樹葉遮蔽的地方,它必定說:少年啊,這就是你的宿命,接受吧!他把橡皮拉到眼瞼,眯著眼睛瞄準竹葉中晃動的黑影,嘀咕一句:“見鬼去吧!”一鬆手,子彈就穿過竹葉,摩擦了幾根竹枝。黑影從林中騰起,他眼中的黑色輪盤就旋轉擰緊,它的翅膀滑過他的眼睛,他的淚水從輪盤周圍碾榨出來,他幹涸的嘴唇緊閉,內心有一股無名的熔岩噴發了。他聽見一個小人推開他咯吱作響的心扉,欣喜地說:“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1】杜撰似乎中了魔咒,和他的名字一樣,凡是有人說“那是杜撰的”,他的東西就會憑空消失,反正屬於杜撰的東西在別人看來都很微不足道,就會被人當做不存在,那些事物就像魔術師打了一個響指,如黑板上一團不起眼的粉筆灰般從他的曆史上抹掉了。首先他發現自己丟失的隻是小小的橡皮擦,或者剛買的自動鉛筆,接著是稍大一點的東西,如珍藏版的王羲之碑帖,繁體版本的聖經全譯本,或是祖母留下的皮影戲箱子。最後杜撰自己也仿佛成了杜撰的,他的背上貼著“此人已疫”的標簽,幽靈一樣徘徊在自己的假象國中。他起先去假象國,並不是一個拿著彈槍的獵人,而他的最大的夢想是當那裏的國王,受到萬人敬仰,過著驕奢淫逸的幸福生活。可是他的假想如湖麵氤氳的油脂一發不可收拾,這個國度擴張得比宇宙膨脹的速度還快。他對這個國度完全陌生,毫無頭緒。他想在某個地方一定存在一個城堡,便從手中變出一把小刀,別在腰間,作為防身之用,開始了尋堡之旅。他在途中的無花果樹下遇到了一個穿著中世紀禮服的紳士,那人吹著肥皂泡說:“世界是由零和一組成的。吹泡泡一樣,管子是一,泡泡是零,但這個泡泡可以像圓一樣隨意塑形。”他作了作揖,疑心自己的假象國就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肥皂泡上。
【1】杜撰是學土木工程的,隔壁班的一個好事者告訴他,學土木的都準備著給死人修紙靈房,這句話把他的小宇宙給點燃了,於是繪圖板像枷鎖一樣扣上了好事者的頭,要不是周圍的人拉住他,他一定用三腳架插進那人的心髒鼓搗一番,還一邊大聲喊:“我改天就給你修個三室兩廳!”肖恩回到教室就看見杜撰把鋼筆往課桌上一插,釘下一張簽了名的退學通知書,藍墨水飛濺到他潔白的校服上。杜撰至此就過上了成天在家,無所事事,澆花除草的日子。本來杜撰不是這樣一頭憤怒的野獸,在肖恩的眼裏,他文質彬彬溫文爾雅,是一個品德高尚的好哥們兒。肖恩經常和他一塊上下學,打尤諾牌,甚至有時候像情侶一般打情罵俏,惹出不少莫須有的緋聞來。如果非要捋著造成此局的導火線找一個打上結的點,上麵有周六的名字。周六不認識肖恩,肖恩也不認識周六,隻知道杜撰在某次考試後隱約提到了這個字眼。杜撰悠閑地躺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吃著青蘋果。肖恩在一旁戳戳他的肩頭,看他沒反應,又拍拍他的肩頭,還是沒反應。杜撰突然猛地站起來,像被釣鉤鉤起的鯉魚,丟了蘋果就往窗戶縱身一躍。肖恩對這驚奇的一幕措手不及,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看著一條會“啊”的拋物線軌跡。不一會,肖恩反應了過來,嘴裏隻吐出一個“杜”字。杜撰先撞到了遮雨板,掛斷了兩根閉路線,接著掉進了垃圾車。司機以為是樓上的住戶嫌麻煩,直接把垃圾給丟下來了,反正也經常有高空墜物的情況,便不以為然。肖恩跑到樓下,垃圾車已經揚長而去,留下一團黑色的尾氣。
【1】杜撰被臭氣給熏醒了,腰部劇烈的疼痛又令他昏厥,像掉進了愛麗絲的兔子洞。他恍惚聽見渡船的引擎聲,料想死神已經來給他填登記表了。他眼皮還是接收到了強烈的光線,引擎聲原來是貓的喉嚨發出的聲音,那隻貓把鋒利的牙齒秀給杜撰看,仿佛在嘲笑他。他直起身,把壓著他胸膛的貓給趕到窗台上。肖恩留著哈喇子,仰頭睡在凳子上,聽見杜撰醒了,抹抹嘴說:“杜小撰,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還好我把你- 2 -從垃圾堆裏掏出來,要不你的小命就嗚呼了。”杜撰聞聞病號服,還有一股怪味滲透出來。他弄弄鼻子,突然說:“誰想不開啊,我蘋果吃了大半發現有蟲,便跑到窗子那去吐……”肖恩哈哈大笑:“差點被一水果給害死,衰人。”看來杜撰並未因輟學而產生挫敗感,還是那麼稀裏糊塗七葷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