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沒有停下來,反倒更加拚命地朝齊銘跑去,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撲倒在地,身體重重地摔在滿地的動物骸骨中,刹那間骨灰飛揚起來,將所有的色彩噬盡。
眼前的齊銘,眼睛微微腫脹,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液,和小時候長時間奔跑之後的樣子完全一樣。小樓記得那時齊銘總是對他說,來,我在等你呢。然後小樓就加把勁,繼續朝齊銘跑去。
最後的這一段路,齊銘總是會把頭轉回去,看著天邊的雲霞被夕陽染上壯烈的紅。那時的小樓總是在想,他看到了什麼?
齊銘在自己的前麵,究竟看到了什麼?
記憶中的齊銘再次轉過頭來,與當下的臉重合在一起,青筋暴突地嘶喊著,但小樓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小樓,他所在地位置,究竟可以看到什麼小樓看不到的東西。
這時,齊銘身後的美措,被噴出的血漿吸引,弓起身子蓄勢待發。
聽覺突然再次複蘇,最後這一句,小樓聽見了——快走!
原來他一直在自己的前麵,看盡了繁華與衰頹,年華與喜悲。但他隻是轉過頭來笑,從來不會告訴自己,他所看到的世界。
那個世界裏有四季遷徙,大地春秋,而齊銘隻是帶著他閱過春枝爛漫,夏花妍妍,卻在最後這一段路上,狠心地將他打暈,然後抱著他躲過秋葉隕落,藏於寒冬的洞穴中安眠,直到下一個驚蟄過去,才笑著叫醒他。
他說,別睡了,我在這等你呢。
11.立秋
夏天終於過去了。陽光從窗外窸窸窣窣地灑進來,太陽突然變得好遠好遠。他坐在窗前認真地畫畫,炭筆在紙頁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記憶隨著線條的增多,在腦海中緩緩播放著。
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很從容地回想那段往事了。
在最後的那一刻,小樓突然明白了齊銘的苦衷,生而為毒梟的後代,是血緣讓他們折損。大概是誰都沒有辦法拒絕,一個嘴角垂涎行將就木的老者最後的囑托吧?齊衛要的也不是錢,這個世界上最不重要的東西就是銀行卡上的數字,和別人印在紙上的油彩。齊衛始終放不下的,其實是那些年的青春,那些山裏的月光。
小樓咬了咬牙,雙手用力一撐爬起來,轉身踏過森森白骨朝洞穴的出口跑去。他知道,他不能再讓齊銘的良苦用心白費。
一根橫著的腿骨突然陷落,小樓腳下一空,撲倒在地麵上。他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去,動物的本能在此刻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一切都是出自於本能,無論是販賣毒品的貪欲,還是此刻的求生,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洞口遺瀉下來的自然光,像神諭覆蓋在小樓襤褸的衣衫上。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雙手仿佛退化成了前足,唾液從半張的口中垂落下來,齊銘的嘶喊在身後幻化成永恒不滅的記憶。
他從那個可怕的洞穴中爬出來,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洞穴中長時間的缺氧環境,讓突然回到熟悉環境中的他有些醉氧。小樓來不及多想什麼,迅速地向前奔跑,很快就擺脫了美措的攻擊,但同時也在十萬大山的叢莽中迷路了。
要尋找來時的路是不可能的,就算能夠憑借地形找到洞穴的那個入口,但山裏的植被生長速度奇快,一行人來時劈木開路,現在應該早就重新長滿了野草。更何況那時的他,精神已經嚴重受創,根本沒有分析的能力。他在山裏過上了野人一般的生活,茹毛飲血,精神幾近崩潰。
這個時候,那女孩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她告訴他,她可以帶他出去。
不多時,一個複雜的幾何圖形出現在畫紙上。小樓欣慰地笑了,生活厚意,終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償還。那女孩帶他來到洞穴的入口,從那個水潭邊的草叢中找出了吳寧事先藏在這裏的大量黃色液體。
原來吳寧的計劃裏還有另外一個部分。
小樓記得當時他在水潭裏洗澡的時候,吳寧帶著吳灰下來,轉進了側麵被樹枝擋住的地方,回來之後吳灰手中的包明顯癟了下去。進入洞穴之後,吳灰先是故意亂叫吸引小樓和齊銘的注意力,吳寧就借機利用不利的照明條件偷偷給夏然注射了一支黃色液體,讓她醒過來,偷偷逃了出去。並利用這些藥劑維持生命至今。當她逃出洞穴之後,看見一群陌生人尾隨著進入洞穴,心中覺得不妙,又沒有什麼辦法通知裏麵的人,隻好守在外麵,等小樓出來。
夏然將剩下的黃色液體背到身上,讓小樓跟著她走。原來事先沿途留下指示性記號的人不是內部細作,就是吳寧自己。但小樓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精心綢繆了多年的計劃,就算是殘忍的殺戮也應該進行下去,否則必有春風吹又生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