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季,一列馬車商隊在一條破舊不堪的道路上駛過。公路年久失修、到處開裂,周圍隻有倒塌的廢墟與叢生的雜草。這隻是另一個荒廢的城鎮,人們都已司空見慣了,他們對待“頹廢”和“荒蕪”二詞的態度也是如此。坐在篷車裏的旅行者們,也懶得對這幾輛用鐵皮之類的廢料做成的破舊馬車,以及裏麵的怪味提出任何抱怨。車夫也沒有,隨行的商人也沒有,護衛也沒有,拉著人和貨物的馬匹更沒有。他們任憑凜冽的寒風從身邊刮過。
他們早已被迫接受眼前的困境,對文明的隕滅漠然處之。
二十五年已足夠將人類花費千年鑄就的文明毀於一旦。
二十五年前,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撼動了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摧毀了一切。如果說人類社會是一座靠血汗堆砌成的高樓大廈,那麼這場大地震就硬生生地毀了它的地基。就像跌倒的孩子,人類癱坐在地上。
在一切的成就都倒塌下來之後,在整個地球都被撕扯成無數個碎塊之後,
隻有風在無情地呼嘯,隻有鷹在淒厲地高鳴。
旅行者大都因漫長的旅行而百無聊賴,他們不是在聊天,就是在打撲克牌,還有的拿起一本被翻爛的雜誌翻來覆去。隻有一名看上去接近三十歲,臉上帶著些微胡茬的男人,縮在篷車的角落裏。他的臉讓人一看就知道他飽經風霜,還帶著三兩道疤痕。粗粗一看,這人冷漠得仿佛不知道笑。在他的手裏,有著一張發黃、發皺的字條。拿著這張字條,他仔細端詳、思考著。
字條上,用著幼稚卻認真的字跡寫著一個地址——那是一張回去一個十分寶貴的場所的門票。
他忽然又回想起了十天前又做的那場夢。
這個叫做何江的人,又一次夢回了世界毀滅前的家鄉。浮動著的幻影,倒映出一個小城市曾經的記憶。
他在林立的住宅間行走著,接著在充滿無比新奇的事物的街道上行走著。盡管眼前的景象是多麼虛假,離他是多麼遙遠,他並未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接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迫切地尋找著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但又很快忘了那是什麼,有著什麼樣的輪廓。他找遍了每個角落,可依舊毫無進展。他隻能不停地向前,甚至沒有注意到,路似乎沒有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到了終點。
那是個將街道攔腰截斷的大峽穀,就像有一個巨人將它的兩端活生生地掰開。走到這裏時,他忘記了留心腳下。雖然這是在漫遊廢土世界時,會導致你不小心踩上地雷而失去雙腿,甚至賠上性命的嚴重失誤,但此時的他早已被焦躁蒙蔽了雙眼。
他一腳踩空,栽了下去。
何江從夢中驚醒,猛地坐了起來,望了望周圍。
隻有老舊的帳篷、吱呀叫的彈簧床、周圍人的磨牙聲、呼嚕聲和放屁聲。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
“十天了……”帶著渾身的冷汗,何江自言自語道。
相同的夢連著做了十天,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神明的指引?
搞什麼鬼。
他需要答案。
嗯……
闊別二十五年之後,也許是時候回一趟“家”了。
沒錯,正是原來的家,他真正的家。
在那裏,或許他能夠尋覓到一些答案。
何江手上的字條,寫著的正是家的地址,這是他以前為了不會忘記而記下的。正因為災難後家裏隻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就必須由,也隻有他把自己的家記住。當時他想,或許,有一天他會回來,盡管他隻會看到一片廢墟。
地震發生後,仿佛所有的事物都隻剩下了框架,地上也猶如凍瘡開裂般出現無數條裂痕。
何江不記得大地搖得是多麼劇烈了。但他依然記得,來搭救他的那個人的,那仍存有一絲信念的眼神,這甚至比發覺他的父母已經逝世的傷痛要來得記憶猶新。不對,也許這隻是因為他試圖忘卻後者。
當時的他竟然想笑,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他還想笑了。
馬車突然搖晃了一下,將何江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們到了嗎?”何江向身邊的商人問道。
商人點點頭,回答說:“是的,大概再過……十分鍾就到了,你可以自己出去看看。啊,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商人又扭頭投入了與別人的交流之中。
何江側身從眾人中間擠出去,撥開帳簾,向外遠眺。
隻有一片廢墟,太陽無力地掛在西邊的天空,風中透出陣陣寒意。
接著,何江又看到了遠方的一股衝天的黑煙,這就是仍有人類在活動的跡象。在那裏,你就能找到人類的聚居地。商隊此行正是要去那裏進行交易:食物、藥品、燃料……之類的生存必需品。同時,商隊也會順便捎帶上幾名旅行者,就像何江這種人。不過,與其他旅行者的目的不同,何江則像是被神話中的神明指引——畢竟他是由於長期被一個相同的夢煩擾——從而返回故鄉尋找答案的。何江堅信此行一定有什麼意義,在此地他一定會發現什麼。又或者全部都是他的妄想。
等等,
何江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
然後他確信了,那是一道來自遠處一處廢墟上的閃光,一晃一晃的。
接著,
轟!
前方領頭的馬車突然被巨大的爆炸掀起,各種碎片與塵土飛濺。馬兒的嘶鳴讓何江覺得自己的血液頓時被凍結。
有……
“有土匪!快轉向!”在何江所處的第二輛馬車上,車夫驚慌失措地大叫,裏麵的旅客也在失聲尖叫,隨車的護衛也大罵一聲,端起了手中的步槍。毫無疑問,前方有一大批的土匪埋伏在那裏。
“該死,我們沒法調頭!我們隻能繼續向前!”車夫看了眼後麵,突然出爾反爾地說道。
不知是什麼時候,商隊的後方突然竄出了幾輛載有土匪的皮卡車,上麵的土匪都露出了“又到手一批新的獵物”的猖狂笑容。一邊是鋼鐵與突擊步槍,一邊隻有幾輛用畜力拉動的馬車,外加幾名裝備簡陋的護衛。
戰場的優勢屬於誰即刻便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