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裝釘手術的手術，就是在人造眼球上鑲一枚塑料小釘。閩麗用手術刀稍微切開眼窩內的肌體組織，露出那顆已與肌肉長在一起的乳白色磷灰石。那東西是珊蝴材料做的，具有附生能力，讓人覺得很神奇。
閩麗用一把醫用電鑽在那球體正中嘎吱嘎吱鑽動。顫動的鑽頭向著順娃的眼窩深入挺進，順娃能感到眼部的一種壓迫。雖然那東西原本不屬他的身體部分，現在卻和他的身體聯係在一起，所以那滋味真是難以言述。
後來，閩麗將一隻白色塑料小釘鑲進那個鑽孔裏。小釘的圓柄露在外麵，那樣就可以帶動內側有凹槽而外側做得像眼睛模樣的蠟質殼殼（義眼）轉動。
閩麗得知順娃還沒有配義眼，也不知道什麼地方能夠配得好，就幫他們撥通了張振源家的電話。
張振源是閩麗的大學同學，追求過閩麗，但被拒絕了。張振源也知道自己的缺點，臉上長著七顆痘子，就象北鬥七星。有人說那是金痘子，會發財的，張振源心裏就把這話記下了。
畢業後，兩人進入到不同醫院，但張振源沒幹多久就辦了停職，專心幹上個體，做配製義眼這個行當。這行當，成本不高，利潤很足。
張振源的診所開張之日，向閩麗發過一張邀請函，所以閩麗就想到了他。
閩麗電話裏說，事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原以為你隻是我這種做醫生的命，沒想到你還是一顆商業腦袋。
張振源打個哈哈說，你別看我這兒紅火，其實也沒啥賺頭，我這不還是為殘疾人事業做點貢獻嘛！要說能力，你比我強多了，要是咱倆一塊打鼓劃船該多好！
閩麗也笑笑，把話題繞開說，是這樣，我有個患者急需配義眼，我把她們推薦到你這兒。
電話那頭說，沒問題，放心來吧。
回到地下旅店，尤小姐聽說後也很高興，說姓閩的發善心啦，這回看來沒問題啦。順娃也高興得蹦跳，說不久可以回家了。靜婉於是央尤小姐替她辭去餐廳工作。
張振源的診所在城西一條商業街上。與靜婉前幾次所見地方不同，這個診所裝飾華麗，招牌耀眼。靜婉拿出閩麗給她寫的字條一對，門牌號一字不差。
診所麵積不大，卻應有盡有。屋裏安靜地坐了十餘個人，室內的牆上掛著一橫溜大幅半身黑白人像，竟然全是俊男靚女。靜婉仔細再一瞅，都是戴過義眼的；戴義眼的神情都很驕傲。靜婉不明白有啥好驕傲的，這驕傲的應是他們還是它們？
屋子中間是張工作台，後麵坐著個三十開外穿白大褂的男人，男人手裏攬著活兒，臉上有七顆星星，這是張振源沒錯。他麵前還有個開啟的大木盒，木盒裏放藏品似的整整齊齊排著大小不一的橢圓物體，足有數十個；這些東西或直視或斜睨做著各自生動的表情。
靜婉正在看，感覺有人扯她一下，一看，是個胖老太。胖老太也著白大褂，問，配義眼麼？
見靜婉點了下頭，胖老太說，嗯，就在這配，包你滿意。
屋裏還有個婦人笑著接話，我閨女就是在這配的，配得真好，別到別處去，胡亂弄上一個看起來嚇壞人。婦人又指指穿白大褂的男人說，這位張大夫，上過電視節目，省城做義眼數他一流。
俺想問問，要多長時間？
快，四個禮拜。
還能快嗎？俺是老遠來的。
跟我來。胖老太說。
胖老太對白大褂男人說，先給她孩子瞧瞧，她說時間不能呆長嘍。
你是閩大夫介紹來的？男人問。
靜婉說是。
來來，我和你具體談談，你說到底能呆多長時間？
最多一個星期。
張振源顯得很有耐心地說，你以為我坑你麼，我不坑你，要做我就給你做得好好的，你瞧這兒有誰不是外地人？這兒沒一個本城人！你想快，能快嗎？！你瞧這位，人家博士，還不照樣在這耐心候著！
張振源指的是一個在他旁邊坐著的戴眼鏡的人。有人哧地一笑，靜婉不知有啥好笑的，就多看了那個眼鏡幾眼。
張振源在木盒裏挑了挑，挑出一枚估摸著合適的殼殼，將它鑲在順娃的眼窩裏，說，得，先把它戴著，我觀察一下，再給你配正式的。
張振源寫了張紙片，寫著何時複診，何時再複診。總之要來許多次。靜婉望著他在那兒寫，良久說不出話來。
先把這個眼殼戴去吧。
大夫，多少錢？
不貴，這是打折價，四百八。
張振源見這鄉下女人神情有異，可能還是拿不定主意。張振源說，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答複我。順手從順娃眼窩子裏摳下了那個殼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