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用另一種形式歸結,我想,一定不要是這樣。
雪天生是善於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人,這點魅很早前就知道了,但是現在看著他和一個七十多歲的宮女在冷宮中的一塊地方埋種子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他仔細的刨開一個坑,放進去一顆種子,然後用腳把土覆回去,踩平。這樣的動作他已經進行了有一個時辰,現在卻還是有些樂此不疲。
“雪。”他叫道。
“什麼。”雪抬起頭,看著他,似乎為他的出現感到意外。
“你不是有事要問的嗎?”
“哦,我忘了。”雪抓抓頭發,有些抱歉:“我忘了。”
雪回頭看著正在種什麼的宮女:“奶奶啊,那天的酒是誰給你的。”
宮女抬起了頭,渾濁的眼睛看著雪,她的整張臉已經老邁,笑起來的時候卻仍是粲然如開著的菊花。
“我沒聽見。”他抱歉的指指自己的耳朵。
“就是那天你給我的酒,是從哪兒來的?”雪趴在她的耳邊叫道。
“酒啊,就是原太妃,你知道吧,就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原太妃送的。”她也大聲的扯著嗓子說,害怕雪聽不見。
雪忍耐的沒有皺眉頭,其實耳朵都快聾掉了。
“那我去看看太妃吧,我有個朋友很想再喝一壺那個酒。”雪說完,沒有再看她,拉著魅跑遠了。
“就是這兒。”雪指著麵前的冷寂的宮殿。冷寂得沒有人聲沒有花鳥的開落鳴啼,時間像是忽然靜止了,一切都像是身在世外。魅笑了,是七葉蓮的味道。
冷寂中的喜悅,沉默中的快樂。
他們穿過了重重疊疊的荒蕪的雜草,來到了這座半廢棄的宮殿。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正站在一缸魚前,喂魚。
她的臉上帶著安詳的笑意,像是此生不再有其他的人事物。
是誰說過,當你微笑的時候,即使平時看來不是很美的臉,也會現出幸福?
現在,雪知道了,魅,也知道了。
是因為七葉蓮吧,所以即使是身在孤寂之中,即使是接近一無所有,還是這麼努力的微笑著。
七葉蓮的能力,已經可見一斑。
也許,他該感謝,魚釋偷盜的不是欲不是惡,而是喜,讓人間可以多一份喜悅。
“你是魚釋嗎?”他問。
“魚釋?”那女人想了一會,又笑了:“我不是魚釋,我姓原,是先皇的妃子。”
良人已遠去,剩下的是一個人的寂寞。
魅想,也許是什麼都忘了吧,魚釋必定是連連轉世,每一世都不會記得以前的事情,又怎麼會記得自己的最初?
“你應該就是魚釋了,否則失寵的你又怎麼會笑的這麼快樂?如果不是七葉蓮,誰的笑容能如此的純粹不含半分的雜質?”
“我的笑,有很純粹嗎?”她看看魚缸裏水中的自己:“我隻是想到先皇當年的時候,看著我的舞步笑了,就很想笑,於是笑了出來。這樣便是純粹了嗎?”
她在淩亂的園中開始獨舞,年華已然老去,她的青春不可再得,可是她的這一舞,仍是傾城,傾城的灑脫,傾城的喜悅,傾城的幸福。
不是多華麗的舞步,卻莫名的,讓人覺得幸福。
那時笙歌陣陣,那時她嬌美如春日的朝霞。
今日殘風滿地,今日她以如落日夕陽。
但是她的舞,還是一樣的快樂一樣的幸福一樣的讓人看了覺得那足稱傾城。
“魅,什麼是喜悅呢?”雪的聲音忽然傳來:“究竟什麼是幸福呢?隻要曾經擁有一些,就足夠幸福,隻要能夠記得起也願意記得起,便是幸福,畢竟,人生的意外太多了。”
是嗎?人類的壽命短,所以隻能勉力的抓住自己眼下的,無論是幸福還是記憶抑或其他,和他們神仙真的不同。
雪懂了,是因為雪終於不是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