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灑脫不羈,白素用前半生的縱橫飄逸換來了後半生的步履維艱,他最後的目的,都不過時是為了剪瞳,一想到他日後的日子隻能憑借看不清楚的雙眸,欣賞著剪瞳並不真切的幸福,每日都像世間的俗人一樣,問他們什麼時候成婚,何時得子,得子幾人,帶來瞧瞧,便平白生出一股子悲傷來。

剪瞳就像是白素自己的孩子,甚至比他在夏侯家的孩子們還要親切,自己的孩子從不能費過心思,可對待剪瞳卻是極盡能事。此刻的白素終於發覺再英明神武的人都有一顆肉長的心,人總是免不了一死,可唯有少不更事的人才會輕易把生命視若無物,越是年老,越是舍不得離去,盼過今日,害待明朝,盼到了成婚,還想著等著她們生子。

老人啊,都是一樣的,一門心思在孩子身上,而孩子卻習慣了越走越遠,越飛越高。難怪話本中隻有男男女女的風花雪月,隻有訴不盡的俠骨柔腸,卻不曾有過慈母手中的線,嚴父背後的淚。年少懵懂的人寫著年少懵懂的文字,讓更多的人陷入這可怕的迷夢中,而白素,無論年輕時,多麼風光無限,也不過是一個不會在話本中出現的可憐老人。

“師父的醫術高明的很,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何況剪瞳青出於藍,一定又辦法根治師父的眼睛。對了,京城的伏龍寺裏麵,有一位叫寂源的大師,他眼盲就是被剪瞳治好的,所以師父不必憂心。”

這話不過是寬慰之語,心是好的,白素也隻能收下這份心意,對著清冷月光留下的一地碎片,他很想說一聲“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卻隻能敷衍的笑笑一言不發,不服老也是不行了,自打他一門心思都在剪瞳身上之後,他已經老了。“此事先別驚動剪瞳,為師自己會給自己開藥的,老人家都是有些毛病的,你沒老過,不會懂,都是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是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嗎?”

“是,師父,若是師父有什麼需要,王府中的藥材極好,師父盡可以拿去。”

“恩,你孝順,為師知道。”轉了轉手中的大碗,青花鎖邊,上麵舒展的荷花樣子描繪的極好,真是讓他想起不久前在倚嵐山的荷塘中,坑著上官文捉鱉的事情來。可到了明年,也不會有這樣的歡愉了。

嗚嗚咽咽的塤聲,傳入了白素的耳朵,多少年不曾聽人吹塤了?在玨山太清宮的時候,師父最愛吹塤,他的氣息極好,每逢換氣,都一點聽不出破綻,每日他在禪房打坐的時候,師父就在外麵吹塤,曲中的悲涼比簫聲更加蕭瑟。可現在這個吹塤的人,顯然沒有那麼好的功底,但拋卻功底,白素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感情倒是充沛。

換氣時不小的聲音讓白素斷定此人該是不會武功的,即便會,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一副空架子,連內功都不曾修習。

“小文,這是何人在吹塤?”一曲罷了,白素撫了撫自己白白的胡須,眨了眨已經通紅的眼睛,現在的自己,一旦陷入了回憶就再也出不來了。玨山太清宮,那是何等的道家修行寶地啊!自己住的院落中,洞天福地四個字還是師父親手提上去的。一夢十幾年,是非恩怨都煙消雲散,隻剩下無聲的歲月,還在孜孜不倦的流淌。

“什麼塤?徒兒並未聽見啊。”

白素點了點頭,自嘲的笑笑,看來吹塤的人離他們也算得上遠一些,又不會武功,所以在東苑,是聽不到這聲音的,“耳聰目明,老夫就算是沒目明,好在還有耳聰。這人不會武功,塤倒是吹得不錯,一不小心就想起往事了。對了,方才你說,伏龍寺有一位寂源大師,不知道是如何跟剪瞳結緣的。”

放下心中的疑慮,他一早就讓蘇木去查了錢心跟薛華的底子,從未聽說兩人中有人會吹塤,這麼說,隻剩下最後那一個了,此刻既然白素並沒有糾纏,自己也不好細問,橫豎也不過是吹了首曲子,總不能讓人說好好的王府連人吹個塤都不行吧?“此時說來也是好笑,寂源師父可是被剪瞳好一陣戲耍呢,他是個修行有道的高僧,師父若是有興趣,改日咱們便一同去伏龍寺拜訪一下。”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