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形的玉杯中倒滿了去歲白素親手釀造的桂花酒,他早就發覺那漸漸清晰的腳步聲,卻始終未曾往來人那裏瞄上一眼,像是高傲出塵的公子本不該與世人有什麼羈絆。他從腰上的錦囊中又取了一個青銅酒樽,兩相對比,更是一點都不和諧。
“你來了。”白素屈著左膝,雙手環繞其上,像是個受傷的孩子,正在回憶不堪回首的往事,白皙的皮膚與幻美的長衫,他如雪的鬥篷遮住了眉眼之中的憂鬱,以天為蓋,以地為廬,他的自由不羈便在那白色之中傾瀉而出。
寸草不生的最高處,隻有一派荒蕪,偶爾出現的苔蘚算是無甚用處的安慰,這裏所有的亮色都是剪瞳與白素一手安排,而大自然鬼斧神工隻是在跟他們默默的訴說著高處不勝寒的亙古名言。白素鬆開了雙臂,左肘撐著左腿,右手為來人斟酒,除卻涼涼的晚風聲,這山頂的倒酒聲分外清晰。
“恩,您有吩咐,不敢不來。”繡著竹紋的淺綠色長衫下擺隨風而動,腰上一根雪白的腰帶,繡著盛開的黃色菊花,行走間,露出一雙靜香閣多年前出的白底黑線吉祥紋六合靴,來人再無其他的墜飾,卻有著不容忽視的貴氣,正是上官文。
他也不客氣,便隨著白素席地而坐,潛意識中也知道過了今夜,必然有什麼東西是不同的,卻又不知道一會兒會聽到怎樣的故事。
百無聊賴的小白還在守著熟睡的剪瞳,她的一窩孩子卻在山頂上眯著眼盯著神秘兮兮的兩個人。
“你看我手中的這杯酒,明明高出杯口一點,卻始終不曾留下一滴,可若是我輕輕一動,或是再倒上一點,它卻一定會灑,可見事情做得太過圓滿,不留餘地總不是一件好事。常常聽人說讓到是禮,我卻嗤之以鼻,年輕時狂妄自大,總以為自己是天縱英才,哪裏還需要什麼步步為營呢?”
飲下一杯桂花香,味道似是與別處不同,上官文擰了擰眉,卻沒有打斷白素的自言自語。
夜黑如墨,月華如練,白素傾倒了自己酒杯,卻說不清是在祭奠哪個人,“師父素來最疼我,凡是能傳授給我的,便毫無保留,縱使我犯下大錯,也未曾廢過我的武功,可他始終未曾教給我相術,那是聞人家族口口相傳的秘辛,非聞人血脈,不能得知。我曾猜想,師父或許早就窺破了聞人家族的命運,才會讓小白把剪瞳帶到我的身邊,你隻知道我對剪瞳有著教養之恩,絕不會知道這份沉重的師徒之情背後有著怎樣的苦難。”
弄不清楚白素的意思,上官文隻好順著說道:“白先生撫養剪瞳定是不易的,想來您是夏侯家前任家主,為了剪瞳深居淺出,光是這份恩情,便是她一生難以相報了。”
“非也,非也,老夫白素,與世家有何相關?難道老夫是圖她的回報嗎?不過是舍不得師父的孫女受一點委屈而已。”白素不會告訴上官文,為了不讓剪瞳走火入魔,他幾次廢了自己武功用重新練過,隻為排除一種相克的武功,他也不會告訴上官文,山中藥材他屢屢親嚐,為的就是讓剪瞳安全長大,他張開了自己的羽翼,小心翼翼的將剪瞳奉為珠玉,那些平素不正經的樣子,不過是他最出色的偽裝。
“小王也絕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相術,剪瞳非學不可,你懂金文,對她會有頗多助益,我今日不肯讓你下山找人去買龜甲,一則是藥房的龜甲往往處理過,你要整塊的必然會惹人猜疑,二者眾人都知曉你被剪瞳劫走,貿然回去定然會走漏風聲,上麵那位一定會感興趣為何你要那麼多龜甲,老夫不想讓他注意到這裏,剪瞳還沒到可以公開身份的時候。”
合情合理的解釋收效甚微,上官文就算嘴上謙遜,內心對這種牽強的解釋還是難以苟同的。“是小王顧慮太少了。聞人家的事情,小王前幾日也著人去查過,似是跟皇族脫不了關係,想來這點白先生也是知道的。小王就算不滿當今聖上的所為,畢竟也是他親弟弟,隻怕剪瞳日後會因此跟小王有所隔閡。”
白了一眼上官文,白素苦笑著說道:“你當真看得起她,她可不是那麼心眼健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