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談友誼(1 / 3)

(1612年作 1625年重寫)

“喜歡孤獨的人不是野獸,便是神靈。”說這句話的人很難把更多的真理和謬誤糅合到這樣的片言隻語之中了。因為一個人若對社會天生就有一種隱秘的仇恨和反感,他多少總有一點野獸的性質,這是千真萬確的。然而如果說這種仇恨和反感具有什麼神性,則是荒謬透頂的,除非他不是在孤獨中尋找樂趣,而是想把自己與世隔絕,追求一種更高的交流。人們發現有些異教徒身上就有這種虛構出來的表現,如克裏特人埃庇米尼德斯、羅馬人努馬、西西裏人恩培多克勒、提亞納的阿波羅尼奧斯。還有基督教會的若幹古代隱士和長老確實也有這種表現。然而什麼是孤獨,它的範圍又如何,人們卻不甚了然。因為在沒有愛的地方成群並不等於結伴,一張張麵孔隻不過是一條畫廊,交談也無非是鐃鈸的鏗鏘。那句拉丁諺語真有點兒一針見血的味道:“一座大城市就是一片大荒原。”因為在一座大城市裏,朋友們也四零五散,因此大體上說,沒有街坊鄰裏才有的那種情誼。然而我們不妨更進一步斷言:缺乏真正的朋友是一種徹底、可悲的孤獨,因為沒有真正的朋友的世界隻不過是一片荒原。即便從孤獨的這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性情上與友誼格格不入的人,他接受的是野獸的性情,而不是人類的性情。

友誼的一個主要成效就是宣泄各種激情引起的心中的憋悶。我們知道憋堵之症對身體最為凶險,對精神也不例外。你可以服菝葜養肝,服鐵劑健脾,服硫華舒肺,服海狸香活腦,可是除了真正的朋友,沒有一個處方可以開心。對於摯友,你可以在一種世俗的告解中,傾訴你的痛苦、歡樂、恐懼、希望、猜疑、規勸,以及壓在心頭的一切。

看到偉大的君王對我們所說的友誼的成效評價多高,真令人感到奇怪。他們把友誼看得那麼偉大,以致多次置自己的安全和偉大於不顧來換取友誼。因為君王的地位與臣民天差地遠,他們是不能采集這種果實的,除非(為了使自己有這種能力)他們把有些人提拔到類似於同伴的地位上,幾乎能跟自己平起平坐,但這樣做往往會造成麻煩。現代語把這種人稱為“寵信”或“私交”,仿佛他隻不過是表現恩寵或交誼的產物,然而羅馬人稱之為“分憂之人”,這種叫法卻反映了他的真正用途和起因,因為結成君臣友誼的恰恰就是這個。我們看到做這種事的不僅僅是懦弱多情的君王,而且有古往今來具有雄才大略的統治者,他們往往跟臣仆結交,管臣仆叫朋友,也允許臣仆管他們叫朋友,使用私交之間交談的語言。

蘇拉統治羅馬時,把龐培(後來冠之以“偉人”稱號)提升到能誇口說蘇拉也難以和他匹敵的地位。有一次龐培舉薦他的一個朋友爭當執行官,與蘇拉所舉薦的相抗衡,蘇拉對此有所不滿,開始論起理來,龐培便反唇相譏,叫他免開尊口,因為仰慕朝陽者眾,欣賞落日者寡。

在裘力斯·愷撒那裏,德西馬斯·布魯圖達到了炙手可熱的地步,愷撒在遺囑中把他排在自己的甥孫之後立為第二號繼承人。而此人卻是有力量置愷撒於死地的人。由於一些不祥之兆,尤其是卡爾普妮亞的一個夢,愷撒要讓元老院休會,此人卻攙著愷撒的胳膊,把他從椅子上扶起來,並且告訴愷撒,他希望等到愷撒的妻子做了好夢再散會。愷撒對他真可謂言聽計從,以至安東尼在一封信裏 —— 此信在西塞羅的一次抨擊安東尼的演說中曾一字不差地引用過 —— 稱他為“巫師”,仿佛是他使愷撒著了魔似的。

奧古斯都把阿格裏帕(雖然出身微賤)提到萬人之上,他就女兒裘利婭的婚事征求梅塞納斯的意見。梅塞納斯不揣冒昧地告訴他,他要麼把女兒嫁給阿格裏帕,要麼就要了阿格裏帕的命,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因為他已經使阿格裏帕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塞揚努斯在提比略手下扶搖直上,最後他們倆被人看作一對密友。提比略在給塞揚努斯的信裏說道:“為了我們的友誼,這些事我沒有向你隱瞞。”全元老院還給友誼專門修了一座聖壇,好像獻給一尊女神似的,以表彰他們兩人之間的親密友誼。